菜品一道道上来,果然如预期。烤鸭上桌时,薄饼尚存余温,鸭皮却欠了酥脆,酱料甜腻得发齁。其余菜肴,无论是清蒸鱼还是红烧肉,动了几筷便令人兴致索然,油腥味隐隐,像是用了不太新鲜的油脂反复烹炸。吃饭,从来不是这种场合的主题。动筷更多是象征性的,是话语间歇的填充动作。
主题在酒杯起落间,在每一句刻意抬高或压低的话音里展开。
付老师显然是今晚话语场的中心。几杯酒下肚,他面泛红光,声音愈发洪亮,开始讲述他的“学术生涯”与“理论建树”。实质内容稀薄,翻来覆去是“我那本书,全国有五十多位专家写了书评,反响很热烈”、“吉林那边的学会主席,亲自打电话来邀请我去做报告,给了很高评价”。他并不深入任何具体观点,只是不断罗列着这些外部认可的名目与人名,像在展示一枚枚由关系网络铸就的勋章。围坐众人,无论听懂与否,皆频频点头,适时插入“付老高见”、“影响力就是大”之类的附和。
贞晓兕想起那些真正的国际学术会议。议题尖锐,数据翔实,观点交锋激烈,咖啡自取,座位随意,没人关心你坐在哪里,来自哪个机构,只在意你的研究是否扎实,逻辑是否严密。那里的权威源于智识,而非位置。而在这里,权威就是位置本身,话语的份量不取决于其内涵,而取决于发声者在那个心照不宣的序列中所处的高度。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也更赤裸。蔡老师,这位协会里的“总管”,始终活跃着气氛,掌控着节奏。他忽然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进食、偶尔喝口茶水的贞晓兕,声音带着一种熟稔的、近乎指派的意味,在稍稍安静的间隙响起:
“贞晓兕,别光顾着自己吃啊,赶紧给付老师倒酒啊。付老可是咱们的宝,得伺候好了。”
话音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一刹那,贞晓兕胃里那点烤鸭和着预制菜的油腻感翻涌上来,化作心底一片冰凉而尖锐的反感。这指令太熟悉了,熟悉到令人厌烦。它远远超出了普通的礼貌或勤快,而是一种带有明显权力试探与性别暗示的规训:你是女性,资历浅,坐在这个位置,那么这种“服务性”工作自然该由你来承担。这是在确认你的角色,也是在测试你的服从度。
席间有几秒钟微妙的凝滞。几位男老师停下交谈,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来,带着玩味。那位养猪的刘总,嘴角甚至咧开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意。贞晓兕感到皮肤上掠过一丝针扎般的不适。她厌恶这套把戏。然而,人已坐在席上,此刻掀桌而去并非她的作风,也毫无必要。她的手指刚触到面前那个分酒器冰凉的瓷柄——
“我倒我倒!哪能让小贞来,我来我来!” 斜对面一位一直笑盈盈应酬的女老师已迅速起身,几乎是抢步过来,接过了酒壶。她姓吴,约莫四十多岁,在某个区级文化馆工作,也是协会的常客。动作流畅自然,倒酒时手腕稳当,酒线精准,脸上笑容恰到好处,带着久经此道的圆熟与妥帖。她边倒边笑着说:“付老,我敬您一杯,您得多指导我们这些后进。小贞人家是海外回来的,可能不熟悉咱们这儿的规矩,我来就行。”
付老师呵呵笑着,受之坦然,与吴老师碰杯时,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懂事”的赞许。那是江湖中人彼此辨认的暗号。
贞晓兕顺势收手,安然坐回,心底那根绷紧的弦微微松弛,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弥漫开来。她瞥了一眼吴老师。能常在这种聚会中游刃有余、主动承担“倒酒”这类角色并视之为自然的女性,多半已深谙并内化了这套规则。她们或许将其视为一种生存智慧,甚至是一种从中换取信息、资源或庇护的交换策略。她们是体系的适应者,也是其平稳运行的维护者之一。贞晓兕无意评判这种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境与权衡。但她清楚,自己不是,也无法成为这样的人。
她的价值坐标系,建立在另一套系统之上。大半年前在美国那个多种族混居的社区服务中心,她面对的是一张张被生活重压碾出裂痕的面孔:遭受家暴的拉丁裔妇女,战后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老兵,深陷毒瘾无法自拔的年轻人……那里没有“付老”,没有“主位”,只有需要被倾听的痛苦,需要被尊重的挣扎,需要专业技能干预的危机。她的工作成果,体现在一次成功的危机干预,一个家庭关系的微小改善,一份熬过戒断期的坚持上。那些成果无法折算成“多少专家写了书评”,也无法在酒桌上作为谈资炫耀。
然而,在这里,在这张圆桌上,她那套价值体系是失语的。她曾尝试在初次见面时介绍自己:“自由执业心理咨询师,之前主要在海外社区做心理支持服务。” 往往,在“自由职业”和“海外社区”几个词出口后,她便能清晰地感受到桌对面目光中热度的微妙冷却——那是一种快速的、近乎本能的评估。“自由职业”意味着没有体制依托,没有可量化的“单位”和“职称”;“海外社区服务”听起来遥远而模糊,不如“在三甲医院心理科”或“在某某大学心理系”来得实在、有份量。评估的结果,通常是将她归入“可利用价值不高”或“需要进一步观察”的范畴,属于这个权力网络边缘的、未明确定义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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