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野出事后的第四天，也是鹿悠悠失眠的第四天。
她醒来时忽然恍惚了一瞬，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才想起现在身处何方。
沉默地洗漱，沉默地下楼，拒绝了李明德帮忙打饭提议，自己到了食堂。
这是她来医院这么久第一次亲自到食堂来。
玉米粥、咸菜和馒头，跟平时没什么不同，鹿悠悠拿着勺子随意搅动着，已经快数清楚粥里有多少粒米。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坐在重症病房门口，如果是昨天，她已经陪着顾清野回到病房。
正常情况下她现在也该在那儿，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鹿悠悠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
逃跑的时候很容易，一个冲动一个转身就行，但是现在，前面仿佛有堵厚厚的城墙，她站在墙边，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
或许是她太矫情了，也可能她确实没那么伟大。
鹿悠悠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就这么耽误着耽误着，食堂里又冒起了炊烟，师傅们要开始准备午饭了。
“鹿同志？”李明德匆匆找来，“顾同志醒了，他在找你。”
其实顾清野很早就醒了，也早早问过鹿悠悠在哪，以为她吃过早饭就会来，几个小时过去还是不见人影。
他还记得昨晚她离开时情绪不对，以为她只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顾清野忍住了想见她的迫切，忍了一上午终于忍不住了。
送走来探望的王广宇和罗铁军，他迫不及待让李明德出来找人。
无论鹿悠悠难过是因为什么，他都不想再等，有什么问题他们一起解决。
凭借1.5的视力和超乎寻常的理解能力，李明德自然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
顾同志虽然没说一定要把鹿同志带回去，但意思很明显，这两天接触下来李明德很清楚她是个有主见的人。
万一鹿同志不想去怎么办？
领导交给他的任务是满足顾清野同志一切需求，其次是照顾好家属的生活和情绪，李明德原本以为这个工作并不难，谁知挑战来得这么突然。
鹿悠悠抬起头看了他几秒，然后才慢慢起身，李明德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任务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是非礼勿听，上楼之后他得站得远一些才是。
站在病房门口，鹿悠悠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甚至也能感觉到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心跳。
她还没做好心理建设，李明德已经在门上敲了三下。
顾清野第一时间转过头，鹿悠悠抿了抿唇，走到床边坐下。
“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
“挺好的。”
干巴巴的问候让两个人陷入沉默，记忆中初见那天也没有现在这样别扭。
鹿悠悠低下头，忽然感觉氧气不够用了。
她似乎不应该这么早上来。
“悠悠……”
“悠悠……唔……嘶……”
鹿悠悠蓦地抬头，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怎么了，哪里疼，胸口还是腿？”
顾清野用了全身力气反手握住她，他没法动，只能用眼睛紧紧锁住日思夜想的人。
“我……很想你……”
虚弱的声音好像有温度一般，烫得鹿悠悠心尖抖了一下。
她稍微使劲，手指从温凉的掌心脱出，顾清野的手腕无力地抬起来，最后还是落在病床上。
他呼吸一滞，气管也跟着筋挛，牵动了尚且脆弱的呼吸系统，顾清野苍白的脸迅速变红。
他想咳嗽，但咳不出来，断裂的肋骨和尚未恢复的肺部不允许他做这样的动作。
鹿悠悠吓坏了，立刻朝外面大喊：“快来人，快叫医生过来！”
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缓解他的疼痛，顾清野依然抬着手，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你别急，别说话，等医生过来！”鹿悠悠眼里已经蓄满了泪。
她明明不是爱哭的人，怎么面对顾清野的时候总是忍不住。
顾清野痛恨自己此时的无力，他咬牙忍着痛，尽力平缓深深拧起的眉心，试着用微笑安抚她的难过。
看着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鹿悠悠顾不得其它，拿过纸巾轻拭他额头上的汗。
“让一让，麻烦家属出去一下。”
鱼贯而入的医生让鹿悠悠的嘴张开又合上，她转身要走，手上明显的拉力让她停住脚步。
所有目光都聚焦于两人相握的手上。
顾清野说不了话，可谁都看得出他无声的坚持。
鹿悠悠不得不回到床边：“先让医生检查，我就在外面，一会儿就回来。”
顾清野终于点头，这么简单的动作又让他额头多了一层冷汗。
房门已经关上，可顾清野的眼睛一直对着走廊的方向，像是在确认什么。
时隔两日，鹿悠悠再次体会到了在抢救室外无力的感觉。
好在这一次时间过得很快，一刻钟后门就开了。
“齐院长，他怎么样了？”
齐思邈摘下口罩，笑道：“还好，不过这段时间都要注意，呼吸道不能受刺激，情绪也不能过于激动。”
齐思邈明显误会了什么，戏谑的目光让鹿悠悠脸腾一下红了。
“我，不是……”
七八双眼睛看着她，耳朵竖得高高的，都是偶遇八卦的标准姿势。
鹿悠悠闭了闭眼：“是，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齐思邈满意点头：“肺炎和肋骨骨折恢复起来慢，这段时间都要小心护理，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好，麻烦您了。”
目送白大褂离开，鹿悠悠推门之前做了几次深呼吸。
先这样吧，过几天再说。
顾清野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到鹿悠悠回来，眼里的波动很明显。
他伸出手，这回很顺利地触碰到让他心安的温度。
“睡一会儿吧。”
顾清野摇头，他已经睡得够久了，现在只想看着她。
鹿悠悠轻叹道：“那我去拿本书过来。”
说着就要起身，这次仍然没能走成。
鹿悠悠居然并不是很意外。
她无奈地笑了一声：“就在隔壁，我很快回来。”
顾清野终于看到了久违的笑容，这才乖乖把手放下，心里默默数到二十，直到鹿悠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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