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主任一直平静的表情变了，她比苗招娣更用力地拍桌子，柳眉倒竖，怒斥道：“我要问的是，信里说你包办婚姻。你有啥想说的？这件事是真是假！”
“我警告你，说实话！厂长已经让保卫科调查去了！”
苗招娣一下子哑火了。
她还有啥想说的？
那都是真的！
当时本来第二天就要过门，结果被匆匆赶来的那两个老师截胡，硬是又把张春草要走了。
要是那时候就过了门，哪儿还有今天的破事！
苗招娣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车间主任一看她这样子，都气笑了。嘴里憋着脏话没骂出来。半晌才说：“好好好，你好样的。你今年也才三十五吧？你把你亲女儿嫁给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男人？”
“那男人家里最大的孩子，都比春草大一岁！”
“男人年纪大了懂事，疼人。”苗招娣为自己辩解道：“年纪大咋了？那年纪小的小伙子又挣不到钱，心也不定。”
车间主任气得差点上手打了，“真有你说得那么好，你自己咋不离婚嫁过去呢？你祸害亲生女儿！”
苗招娣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最后也只嘟嘟囔囔地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行了，翻旧事干啥？”
“你脑子有——”车间主任把堵在嘴边的脏话咽下去，道：“你真是……不知好歹！现在的问题是，人家是能报警告你的！”
现在对于结婚年龄的事情，就长期处于一个民不举官不究的情况。
1950年发布的婚姻法规定了女性周岁满十八岁才能结婚。但是落实不下来，很多地方，尤其是农村、山村等地，只结婚不领证的大有人在。
年纪小小就嫁过去，又不领证，没人去告的话，谁知道你犯法？
但是告状那是一告一个准。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犯了法的。
别管最后怎么处理，只要一被告，苗招娣的工作就会受到影响，严重的被以此为借口辞退也是有可能的。
苗招娣却不以为意：“我女儿，嫁给谁还不是我说了算？”
这有啥可说的？
说到底，苗招娣不愿意提这件事仅仅只是因为不好听。
让人知道了，自己把女儿嫁给比自己年纪还大的老男人……多难听啊。
苗招娣私底下觉得，好不好的，拿到自己手里的才是实惠，其他的管别人怎么说？
但是出去她还是要脸面的。这种事儿，能做，却不能宣扬。
虽然她识字儿，读过夜校。但她显然没有什么法律意识。
其实对于现在的很多人来说，法律和枪毙才是划等号的。其他什么小偷小摸或者嫁娶婚事乃至弄死刚出生的孩子这些事，发生了最多打一顿骂一顿。并不觉得自己就会因此受到什么特别严重的法律惩罚。
劳改当然也人人都知道。但是从来没听说谁因为嫁女儿去劳改的。
原来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
车间主任扯着假笑，直接说：“意思就是那边只要一告，你别说保住工作了，直接滚去劳改！劳改一年两年才算完！”
对于苗招娣这种人，就是应该用这种直白的方式。
苗招娣果真是慌了。
车间主任让她滚回去找张春草，把孩子哄好。什么断绝关系之类都是小事，主要得防着别让她把自己告了。
苗招娣一出办公室门，发现门口有好几个人作鸟兽散。心里更是凉了一大截。
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欲哭无泪。
害怕碰到熟人，她低着头匆匆跑回家，一进门更是觉得天都塌了。
卧室乱糟糟的，衣柜门大开，她藏钱的地方都被翻了出来。
张天宝坐在餐桌上吃着国营饭店打包回来的好菜好肉。理直气壮地说：“你又不回来给我做饭，我拿点钱买点吃的咋了？”
苗招娣点了点，少了一百三十块钱。
她小心翼翼地问：“吃饭剩下的钱呢？”
“就那么点你还问我要？”
张天宝揣着兜里的钱，非常不满：“我拿了就是我的，这家里所有东西都是我的。你要钱去找张春草！”
张春草……对，她得找到张春草！
个不孝女！绝对不能让张春草告她！
那样她就真的完了！
……
张春草现在，正在医院里呢。
她坐在桃桃的病床旁边看书。
兰花则一口一口给桃桃喂饭。
桃桃：美极了。
躺在床上张开嘴就行。
我桃也是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好米虫生活。
送给食品厂厂长的信，当然有姐妹几个的手笔。
昨天梨花带着张春草，跑了一趟周鸿儒家里，把事情前后说清楚，又转告了桃桃的话。
话里也没啥，就是说师父不是认识报社的齐主编吗？请齐主编写一封信喽。
那天拜师宴上，齐主编也来吃过酒的，和周鸿儒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食品厂厂长周鸿儒不认识，齐主编也没和人打过交道。
当然，作为日报主编，他这里收到这么一封 特别的断亲信，这可是要登报公开的，告诉当事人所在单位的领导一声，让这边调查调查是真是假，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于是就让张春草写下断亲信，周鸿儒润色过后，亲自送去齐主编家里，讲明因果。
说现在孩子是真心准备断绝关系，请齐主编逼那么一逼，好助张春草一臂之力。
齐主编看完信后表示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转手一封送到了食品厂厂长手里。
正是因为走了这么一道后门，解决速度才这么快，否则真要走流程登报断亲，还有得闹呢。
这就是为啥桃桃专门问张春草的意见。
要一刀两断真的太简单了。像现在一样，直接闹到单位，不顾脸面、撕破脸皮。多简单的手段。
好在过程中张春草没有后悔过，只是在写信措辞方面犹豫了一会。
该断还是准备断的。
并且等信真的写完，她还有种长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感。
想来也是，能被梨花视为好朋友的人，别管看着有多柔弱内向，实际上也是性格刚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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