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悬在半空,惊魂未定,仰头看着上方那张因极度用力而扭曲、却写满坚毅的古铜色脸庞。
几息之后,在绳索和张卫国的拼死支撑下,李时珍终于找到新的落脚点,两人合力,极其艰难地重新爬上了崖顶。
脱险后,两人都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
李时珍脸色苍白,心有余悸,但目光却第一时间投向手中紧握着的那株带着泥土的曼陀罗花,眼神灼热得仿佛能点燃周围的雾气。
“好险,好险,幸得此物!”
他喃喃道。
张卫国坐起身,默默检查着李时珍是否受伤,确认无大碍后,才长长舒了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险,让他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后怕不已。
当夜,在避风的山坳里,篝火跳跃,驱散着深山的寒气和浓雾。
李时珍不顾劝阻,执意要亲身体验微量曼陀罗的药性。
“麻醉之效,需亲身体会方能准确记述剂量与反应。”
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张卫国的心再次悬起。
虽然已经知道李时珍不会死,但是身处这环境中,张卫国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他深知曼陀罗的毒性,只能默默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解毒草药,甘草、绿豆等捣碎,用陶罐煎煮,放在火边温着,紧张地注视着李时珍的动作。
李时珍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小片曼陀罗花瓣,放入口中咀嚼。
片刻之后,药效显现。
他的眼神开始迷离,脸上泛起奇异的红晕,对着跳跃的火光,竟呵呵地笑了起来,手舞足蹈。
“妙哉!妙哉!飘飘然若登云雾所见之物,皆光怪陆离,令人笑,令人舞剂量再增,恐致昏睡。”
他一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幻觉,一边摸索着纸笔,歪歪扭扭地记录。
忽然,他停下笔,迷蒙的双眼转向旁边沉默守护的张卫国。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他的笑容变得纯粹而温暖。
“阿山.......”
他口齿有些不清,却带着异常的亲昵和信任。
“你像这大山一样。”
他指了指周围黑黢黢的山影。
“可靠踏实有你在,我不怕。”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忽高忽低。
“我要修一部大大的本草,囊括天下万物,理清千古谬误,让医者用药有据,让病患,少受其苦。”
“你帮我,帮我看着它,好吗?像今天=你抓住我那样。”
他的话语渐渐模糊,最终头一歪,沉沉睡去。
张卫国静静地听着。
听着这位伟大的医者,在药物作用下吐露最真挚的心声和宏愿。
他想提前告诉他,您的本草纲目将光照千秋!您将被后世永远铭记!
但现在只能沉默。
默默地将篝火拨得更旺一些,让温暖的火光笼罩着沉睡的李时珍。
将那满腔无法言说的崇敬与承诺,化作无声的行动,添进这寂静山林中噼啪作响的温暖火焰里。
守护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人。
更是这份为探寻真理、拯救苍生而舍生忘死的伟大精神。
......
蕲州,瓦硝坝,李时珍的书斋。
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墨香、纸香,以及无数干燥草药混合的独特气息。
夜已深沉,书斋内却仍亮着昏黄的灯火。
张卫国正伏在宽大的书案前。
他身着整洁的青色布衫,是李时珍晚年最信任的抄写弟子之一。
此刻,他看似在专心致志地誊写着一叠厚厚的《本草纲目》草稿,笔尖在宣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耳朵捕捉着庭院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他刚刚无意间听到两个心怀鬼胎的仆役在柴房角落的低声密谋。
“毒药准备好了吗?”
“后院柴垛,火折子。”
“老爷的书稿,全在里面。”
“那些人说了,事成之后,银子......”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张卫国的脊背。
有人要纵火焚稿!
目标直指凝聚了李时珍毕生心血、即将完成的《本草纲目》!
愤怒与警觉瞬间取代了抄写的专注。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笔,借着添茶水的机会,悄然观察了整个院落的布局和书稿存放的位置。
一个计划迅速在他心中成形。
夜色如墨。
张卫国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在寂静的院落中穿行。
他先是不小心打翻了廊檐下接雨水的大缸,让水流顺着墙角汩汩而下,恰好漫过后院墙根下那片干燥的土地。
初冬的寒风凛冽,水流迅速凝结成一层光滑、不易察觉的薄冰。
五日后,厨房飘出当归炖鸡的香气。
老仆赵伯端着陶盅穿过回廊,指节捏得青白。
文砚抱着晒书竹匾恰巧迎面走来。
盅盖缝隙渗出甜腥,是乌头碱气味!
“赵伯留神!”
惊呼声中竹匾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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