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第八次调整跑步机参数时，玻璃幕墙外的银杏叶正簌簌落进泳池。金属旋钮在指腹压出红印，他盯着心率表盘上始终维持在110的数字，恍惚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摩擦声，像有人拖着浸透水的运动包走过防滑垫。
"教练，我要报名私教课。"
倒映在器械金属表面的女孩套着oversize卫衣，锁骨处医用胶布翘起边角。她递来的体检报告在"心脏功能"栏打着星号，油墨洇染处像是被反复摩挲过。林深抬头看见她耳后静脉滞留针的淤青，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暴雨夜——急诊室心电图拉成直线时，监护仪也是这般刺目的红。
"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他把报告推回去，健身环在掌心勒出深痕。
"医生说适当锻炼能延长发病周期。"夏栀将碎发别到耳后，腕间监测仪闪过蓝光，"三个月前我在ICU见过您，当时您握着昏迷女孩的手说'撑过今晚就求婚'。"
跑步机忽然发出刺耳警报，林深手背青筋暴起。那夜监控视频里，苏晴在动感单车上猝然栽倒的画面总在午夜梦回时闪现。作为她的未婚夫兼私教，没人相信他真的不知道她有隐匿性心肌炎。
"您教别人时总说运动能战胜命运。"夏栀把药盒拍在桌上，铝箔板上的日期停留在三天前，"可您自己躲在器械区擦哑铃，凌晨三点还在给空号发微信。"
消毒水味道突然浓得呛人。林深抓起毛巾盖住颤抖的手指，却遮不住储物柜深处苏晴未拆封的婚戒盒。那枚钻戒此刻正在夏栀掌心泛着冷光："她最后发给您的消息是'深蹲还能再加两组'对吗？"
落地窗外的晚霞泼进来，将夏栀耳垂上的人工耳蜗染成血色。她踮脚凑近时，林深闻到她发间混着化疗药剂的茉莉香。"我想知道被您训练到极限是什么感觉，"监测仪发出低电量警告，她的笑容却亮得惊人，"在彻底听不见心跳之前。"
杠铃片撞击的脆响惊飞窗外麻雀。林深第27次纠正夏栀的平板支撑姿势，她后背手术疤痕像条蜈蚣在瑜伽垫上扭动。"核心收紧，"他隔着运动服触碰她第7节脊椎，那里埋着心脏起搏器，"想象有根线从头顶拽着你。"
夏栀突然翻身抓住他手腕，监测仪数值瞬间飙到140。"您手好凉，"她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左胸，起搏器隔着皮肤传来规律震动，"听说健康的心脏跳起来像小鹿乱撞？"
更衣室消毒灯在头顶嗡嗡作响。林深抽回手的动作太急，碰翻了夏栀的运动水杯。淡粉色液体在地面漫开，他捡起滚落的激素类药物，包装盒上的"姑息治疗"字样刺得眼底生疼。
"下周课程取消。"他把药瓶塞回她包里，金属拉链划破虎口，"你该去的是临终关怀科，不是健身房。"
夏栀低头擦拭泼湿的体检报告，油墨晕染的"存活期6-12个月"变得模糊不清。"可您教苏晴姐时说过，"她蘸着水渍在报告背面画心电图波纹，"死在深蹲架上比插着管子体面。"
黄昏的光线斜切进落地窗，将两人影子钉在史密斯架上。林深突然发狠按住她肩膀，阻力带在掌心绷成满弓："你想让我再害死一个人？"
监测仪警报声划破寂静。夏栀在急促警报中仰头看他，瞳孔里映着储物柜缝隙露出的钻戒盒。"上周复诊时看到您的预约记录，"她咳出带血丝的喘息，"心理科诊断书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
杠铃片叮叮当当砸在地上。林深撞开消防通道的门，寒风卷着银杏叶扑进眼眶。他听见夏栀在身后打开婚戒盒，钻石在暮色里折射出苏晴最后的脸。
泳池消毒剂的味道混着血腥涌进鼻腔。林深第103次潜入水底，看见夏栀像尾苍白的鱼从深水区漂来。她耳后的医用胶布被冲散，滞留针孔渗出细密血珠，在蓝色池水里绽成珊瑚。
"闭气训练能增强心肌耐受力。"她浮出水面时甩了甩头发，起搏器在锁骨下鼓起小块，"医生说我随时可能室颤，但死在您怀里比死在ICU浪漫。"
林深攥紧泳池扶手的指节泛白。上周监控视频里，夏栀在更衣室晕倒时撞破额角，血滴在地面汇成扭曲的爱心。此刻她攀着他脖颈练习水中阻力训练，心率监测贴片随动作移位，露出胸骨正中狰狞的术后疤痕。
"其实我能听见心跳，"她突然咬住他耳垂呢喃，"起搏器每震动120次，就是我想您一次。"
救生哨猝然响起。林深把人拽上岸时，夏栀唇色紫绀得像熟透的桑葚。他抖着手做心肺复苏，她肋骨在掌心断裂的触感与苏晴重叠。"别睡！"他嘶吼着扯开她运动内衣，除颤仪电极片压住手术疤痕，"你说过要练出马甲线！"
夏栀在第三次电击后睁眼，指尖抚过他下巴胡茬："您刚刚哭得好丑。"她笑着咳出血沫，染红他胸前"高级私教"的金属铭牌，"但比苏晴姐葬礼时好看多了。"
更衣室储物柜突然发出闷响。林深转头看见夏栀的背包滚落，泼出的药瓶里掉出未寄出的信——"遗体捐赠协议已签好，请把我的心跳做成电子铃铛，挂在您深夜擦拭的哑铃上。"
最后一片银杏叶坠地时，林深在拳击室沙袋上发现夏栀的监测仪。心率曲线定格在归零瞬间，下方手写便签被汗浸得晕开："今天偷换了您的安眠药，终于敢在梦里嫁您一次。"
窗外飘起初雪，他抱着婚戒盒走向重症监护室。夏栀的呼吸机管路结满冰霜，心电监护仪屏幕映出苏晴最后的微笑。两个女人的心电图在眼前交错，变成健身房里永不停止的跑步机滚轮。
当直线提示音穿透耳膜，林深将钻戒套进夏栀无名指。她手背留置针泛着青紫，像枚扭曲的订婚戒指。"第120次深蹲，"他俯身吻她冰凉的眼睑，"我接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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