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柳明远终于踏上了去美国的旅程。 那是一个清晨,天边泛着鱼肚白,薄雾如纱,笼罩着寂静的小城。机场的候机厅里人影稀疏,广播里传来轻柔的登机提示。小姑姑早早赶来送行,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旧布包,里面装着几块自家烙的饼,还有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
“明远啊,”小姑姑拉着大哥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声音低沉却郑重,“你到了美国,可一定要信守承诺,赶紧把那一万元钱寄回来。你爸年纪大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这钱是给他养老用的,也是给家里应急的。咱们柳家祖上没出过赖账的人,你可不能开了这个先例。”
柳明远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夹克,行李箱立在脚边,他低头看着姑姑布满皱纹的脸,喉结动了动,重重地拍了拍胸脯:“姑姑,您放心吧,我一到美国就安排这件事,绝不会耽误。”他语气坚定,眼神却像被风拂过的烛火,微微闪动,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躲闪。
小姑姑凝视着他,叹了口气:“你从小就是个有担当的孩子。可美国那么远,人心隔肚皮,我怕你一忙起来,就把家里的事忘了。那一万元钱,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你父亲来说,却是天大的事。也是对你两个弟弟的安抚。”
“我记着呢,”柳明远声音低了些,目光投向远处的登机口,“我在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公司,工作不累,工资挺高,一个月怎么也能攒下几千。等安顿下来,第一笔钱就寄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小姑姑喃喃着,眼圈泛红,她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塞进他手里,“这是你妈生前给你缝的平安符,带着它,保你一路顺风,平安到岸。”
柳明远接过布袋,指尖触到那粗糙的针脚,心头一热,差点落下泪来。他用力点头,转身拖着行李走向登机口,没有再回头。小姑姑站在原地,望着那背影渐渐消失在通道尽头,久久未动。
柳琦鎏作为三兄弟中的老二,在大哥走后第三天,便第一时间把老父亲接到了自己家中。那天五月的太阳亮得晃眼,天像被刚擦过的玻璃,蓝得晃眼,阳光劈头盖脸浇下来,把老屋的青瓦晒得发白,瓦楞里的青苔都缩成干巴巴的一团 。父亲的屋子还保持着母亲去世前的模样——床头摆着她常看的《黄历》,灶台上还留着半碗没喝完的米粥,仿佛她只是出门买菜,随时会推门回来。
可母亲已经走了七天了。
柳琦鎏轻轻推开房门,看见父亲蜷缩在床角,胡子拉碴,头发乱如枯草,身上那件旧棉袄散发着陈年的汗味与药味混杂的气息。他心里一酸,走上前轻声说:“爸,我来接您了,跟我回家吧。”
老父亲抬起头,眼神浑浊,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柳琦鎏蹲下身,握住父亲枯瘦的手:“妈走了,可您还有我。我不能让您一个人守着这空屋。”
父亲终于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柳琦鎏把父亲接来的那天,是五月底,天却反常地热。柏油马路被太阳烤得发软,车轮碾过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父亲从车门里探出身子的瞬间,柳琦鎏几乎被一股陈年的气味顶得后退——那是潮湿棉被、发霉米缸、廉价烟草和药渣子混在一起的“老人味”,像一口憋了十年的井,盖子被猛地掀开。
父亲的头发确实有一尺长,灰白交杂,像一丛被霜打过的枯草,用一根捡来的红色塑料绳随便捆在脑后,绳子太短,勒不住的碎发支棱出来,仿佛随时会碎成灰。他的胡子更吓人,从下眼睑一直拖到锁骨,黑一块白一块,黏着饭粒和茶渍,像一块被雨水泡烂的旧抹布,随着呼吸一抖一抖。
他穿的是母亲去年缝的那件灰布短袖,领口和袖口已经磨得起了毛边,前襟上沾着大片汗碱和油渍,像一张被反复揉搓又展开的牛皮纸。衣服的后背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骨嶙峋的脊梁骨,一节一节凸出来,像被烈日晒得干裂的河床。他的左口袋插着半根断掉的梳子,右口袋鼓囊囊的——后来柳琦鎏才知道,那是母亲去世当天,父亲从殡仪馆带回来的一把焚化炉旁的碎骨渣。他坚持那是“你妈的锁骨”,谁碰就跟谁拼命。
最瘆人的是眼睛。眼白浑得像掺了石灰,黑眼珠却亮得反常,像两口深井里突然点上的灯,死死盯着人,又好像穿透人。他看柳琦鎏时,嘴角抽了一下,发出“嗬”的一声——不是笑,也不是哭,像有人从很远的地方捏着他的喉咙,替他说:
“老二啊,我身上长你妈的味道了,你们别洗,一洗她就散了。”
那一刻,柳琦鎏明白,父亲把半个自己直接埋进了母亲的坟里,剩下的半个,带着土、带着蛆、带着棺材钉的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回到家后,柳琦鎏的妻子沈佳早已准备好一切。 她是个温婉贤惠的女人,三十出头,眼角已有细纹,却总带着温柔的笑。她一见公公的模样,心里一紧,却没露半分嫌弃,只是轻轻走过去,蹲在老人面前:“爸,咱们先洗个澡,换身新衣服,干干净净的,妈在天上看着,也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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