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忍痛声从俞兰芳的嘴里发出来，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持续了很久。这种折磨，让俞秋远一身的骄傲都消失了，他颓唐地坐在椅子上，被无能为力感重度侵蚀。
他甚至希望可以代替俞兰芳。这些痛苦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都需要极大的勇气承受，更别说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
可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俞秋远很难把心中这样的想法表达出来。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表情还是像个冰疙瘩，不是了解他的人，根本看不出他的难过。
俞兰芳从小教育他，喜形不能于色，这教育刻在了俞秋远的骨血中。
俞兰芳于大半夜恢复了一点清明，她蠕动着双唇，喉咙上下滑动但是发不出声音。她伸出手，苍老的手在床头柜上寻找。她在找那部可以让她“说话”的手机。
俞秋远反应过来后，急忙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俞兰芳。
“奶奶——”他压抑着情绪一声低呼，觉得心内的世界，天都要塌了。
俞兰芳并不看俞秋远，只专心地在手机里打下：【你爸，你叔叔、堂兄妹他们呢？】
俞兰芳病重之后，病床旁就没有出现过除俞秋远以外的人的身影。临死的人，对亲人会生出强烈的想念，她也不例外。
俞秋远全脸布满着难以言喻的表情，似哭似笑，无法捉摸。他说：“奶奶，国内爆发了一场很严重的病毒感染危机，大家暂时没办法过来。美国这边查得很严格。”
俞兰芳眨眨眼，那曾经灵动的褐色瞳眸，并没有听懂俞秋远的话。
她快速在手机上打下：【你是不是，不想让他们来看我？】
俞秋远心脏像被人捏紧了，每呼吸一下，都带着血的味道。
他摇头，俞兰芳盯着他的眼睛，然后转移了话题。
【秋远，是我不好，害我们家的人分崩离析。】
“奶奶。”俞秋远喉头一抖，他惊慌又难过。
【秋远，挑选你做继承人，是一步险棋。虽然你父亲同意，但你叔叔，还有你舅爷他们，心中是不服的。】
【你之前争气，在你没昏迷的时候，让他们看到了你足够优秀。可那三年的空当，奶奶苦苦支撑，却还是让大家的信心动摇了】
俞兰芳在用尽全力地打字，她预感到了自己生命的火光就快要熄灭，所以，趁这个短暂的，身体不那么痛苦的时候，她要将未能说出的话，全说出来。
不然，以后还有谁会说呢？
俞兰芳大拇指在手机键盘上仿佛发疯，她觉得自己手指的骨头都要碎了。
【秋远，作为家族的管理者，你必须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俞家有家族大会，我离开之后，你必须获得它们的认可，才能正式开始主事。】
【你别担心，障碍我都给你清除得差不多了——但是，奶奶要问你，你觉得你掌管俞家以后，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俞秋远压根不用想，脱口而出：【让家族延续。】
俞兰芳摇摇头。
她看见了一束光，就在自己眼前。她知道这预示着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可她不想走，尽管她之前曾主动想要放弃生命，然而对生的渴望，在真正接近死亡的时候，变得前所未有的浓烈起来。
俞兰芳用她最后的力气，写下：【是要，让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拥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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