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难为情地靠在阿娘身边,玩着手里的小锤子半天不说话,“阿娘,”
等了好一会儿,就在方素以为他愿意解释时,小树却说,“阿娘也没有改口!你都没有喊大胡子的。”
方素愣在原地。她要……怎么改口?
“那阿娘不乐意吗?他早上出门都对你说'素娘,我出门了。'”小孩故意压低声音皱眉学汉子说话,片刻后恢复嗓音,语气有点疑惑,“可阿娘都没有喊过大胡子的。”
“……”
该说他细心,还是说他太操心。羞窘的人变成了大人。方素也是顿了好一会儿,坦白道:“没有不乐意,阿娘,阿娘还没找到合适机会……”
小孩听不懂,但他想到自己,跟着点点头说:“那我也还没找到合适机会。”
说完小树又问:“那大胡子的合适机会,是吃满月酒那天吗?”他就那天听到大胡子喊阿娘“素娘”了。
当然不是。
第一次不是,第二次不是,第三次也不是。第四次才是。
这回方素的脸真是红透了,她没再回答儿子的话,避开视线径自往厨房走,转开话头问:“该做饭了,你想吃什么?”
问完耳边全然没听到儿子回答了什么。
进了厨房,方素先是舀水洗手,找出面盆舀杂粮面,舀到第二碗时,她站在原地不禁陷入回忆。
李力第一次叫她素娘,并非是吃满月酒那天。
而是成亲那日……
“哎呦恭喜恭喜!准备好没?”孙媒婆推开村西老屋院门,喜气洋洋说道。
她身后是穿得一身喜庆的李力,他的喜庆带着沉默,只有双眼亮光烁烁,牵着一辆牛车。
孙媒婆知道,她能接到响水村的这几桩亲事都是托了郑则的福,就算是二嫁亲事,该跑的礼节她都一项不落,绝不让媒婆招牌砸在手里!
趴在床边新奇打量阿娘的小树听到动静,瞬间蹦起:“来了!”
来了?方素神情有些慌乱,她往房门看了一眼,赶紧说:“小叔,先关门!”
小树未动,小鱼儿抱着布老虎先跑去关上门。
村里交好的林青和他家汉子林辉去山脚做喜宴,两人将儿子小鱼儿放在这头,村西老屋除了方素,只有两个小孩陪在身边。
再次抚了抚身上精美的嫁衣,方素转了一圈,有些手足无措,她慌乱环顾房内,床上放着一张红盖头,和儿子的衣物被子等已经收拾整齐,布条绑好一搬就走。思及此处心中霎时间又空又满……竟真要再嫁了。
六神无主之际,手上忽然传来软乎乎的触感,方素低头一看,小鱼儿正仰头软软朝她笑,“素姨好看。”
方素狂跳的心慢慢平和了,小树也走过来狗腿说道:“阿娘好看!衣裳好看!”
小鱼去看抹了口脂的嘴:“嘴巴好看!”
“头发好看!”
“眉毛好看!”
“嘴巴好看!”
小树顿住,小声说:“小鱼儿,嘴巴说过了。”
两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方素情不自禁抚了抚发髻,扭头往小镜望去,她自然是打扮过的……用的是那人让媒婆送来的各种东西,头发梳顺盘起来,插了一根银簪子,修眉绞面抹胭脂,常年生病不出门,脂粉倒是与皮肤十分贴合。
二嫁不宜大办,虽对李力不公平,但也是没办法的事。眼见着他闷声让媒婆将打点好的东西全数送来家里,没等孙媒婆说什么,方素轻抚桌上物品,主动开口道:“……初嫁都没这么好呢。”
神情动容,语气酸涩。
那会儿的孙媒婆,没有趁机帮汉子说些轻飘飘的甜言蜜语,反而一改常态,牵住方素的手低声说了一句体己话:“咱不回头看,妹妹,你的好日子啊,”
她抬手往山脚一指,“在那头!”
此时的孙媒婆在门外喊:“吉时就要到了,差不多咱就出发吧!”
俩小孩的视线从紧闭房门转回方素脸上。小镜里的女娘病气全无,可能是抹了胭脂,可能是紧张害羞,红润气色透出脸颊,她放好小镜将盖头一盖,小声说:“小树小鱼,开门吧。”
“哎呀你们两个喜娃娃,来来,等会儿跟着我走。”
“能坐牛车吗?”
“哎呦,今日可不兴抢着坐……”
对话渐渐远去,她听到汉子沉稳的脚步声渐渐移到跟前,一道浑厚低沉的嗓子自头上喊道:“素娘,我来接你了。”
刚平复不久的心瞬间狂跳!
无法承受的紧张必须做点什么才能缓解,方素抓了抓喜服衣摆,顺着回道:“…嗯。”
结果汉子盯着瞧不出啥样的盖头怔愣一会儿,只好退而求其次去看她穿的喜服,同样像是掩盖紧张一般,他沉默打量起房间,再开口却是:“床上的衣物被子搬吗?”
“啊?嗯,搬,搬的。”
“堂屋的垒起来的椅子箩筐搬吗?”
“不搬,那个不搬。”
“碗筷搬吗?”
明明小树已经带过话,过度紧张的两人又莫名奇妙提起“搬什么”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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