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沟的晨雾比营地里更浓，像浸了水的棉絮糊在人脸上。
我带着二十个士兵踩着结霜的枯草往前走，靴底碾碎冰晶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公子，这儿！"队尾的张二突然压低声音。
他蹲在一丛野棘旁，用刀尖挑起半片染血的碎布——青灰色，边角绣着金线云纹，和时伯庸书房里挂的帐幔纹路一模一样。
我的后颈泛起凉意。
昨夜追着时伯庸的刺客冲进他院子时，我分明看见那刺客袖口也有这样的云纹。
沙沟离营地足有三里地，这些人深更半夜来埋东西，难道和时伯庸的秘密有关？
"顺着脚印走。"我摸了摸腰间狼首刀的刀柄，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渗进骨头。
士兵们抽出佩刀，刀鞘摩擦声像一串闷雷滚过雾里。
脚印是三个人的，深浅不一，深的那串明显是负重。
走到沙沟中段，雾气突然散了些，眼前出现块被翻松的土堆，新土下露出半截青铜角——是祭祀用的酒觚。
我蹲下身扒开浮土，酒觚腹部刻着一行小字："太宁元年，赫连氏贡"。
赫连野的狼头旗还在营门口飘着，他的人怎么会和时伯庸的云纹刺客搅在一起？
"公子！"前哨的王七突然喊了一声。
我抬头，雾里影影绰绰立着个身影——是个穿粗布灰袍的老者，白发用麻绳随便扎着，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几株带泥的草药。
"老人家，这么早来沙沟做什么？"我走上前，目光扫过他的鞋尖——沾着新鲜的泥，和那串负重脚印的泥色一模一样。
老者抬头笑了笑，眼角皱纹像晒干的橘皮："采点柴胡，给营里的伤兵熬药。"他声音沙哑，可眼神亮得反常，像淬了火的钢刀。
我盯着他的竹篮，柴胡的根须上粘着的不是沙沟的黄土，是营地东边红泥岗的红土。"老人家耳力不错啊，"我故意摸了摸右耳，刚才流血的地方还在发烫，"营里伤兵住在东头，您怎么摸到西边来了？"
老者的笑容僵了一瞬。
就在这时，左侧树林里传来枝叶折断的脆响。
我本能地拽住最近的士兵往旁一扑，寒光擦着我耳边飞过，钉进身后的树干——是淬毒的柳叶镖。
"有埋伏！"士兵们的喊声响成一片。
七八个黑衣人从雾里窜出来，动作快得像夜猫子，刀光在晨雾里划出银蛇。
我滚到土堆后面拔刀，狼首刀出鞘的瞬间，血腥味突然涌进鼻腔——这是"知识洞察眼"发动前的征兆。
我咬着牙瞪向最近的杀手，他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来：三天前在驿站接任务，雇主给了块云纹玉牌，目标是"杀陆尘，毁青铜酒觚"。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过了十分钟——右耳的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黏糊糊的。
"公子小心！"曾瑶的声音突然在脑子里炸响。
我抬头，一柄鬼头刀正从头顶劈下。
我旋身侧滚，刀锋擦着左肩划开一道血口。
余光瞥见那老者还站在原地，竹篮早扔在地上，双手负在身后，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杀手们显然受过严格训练，三人一组，专挑士兵的破绽下手。
王七的左臂被砍了道深口，张二的盾牌被砍出缺口，渐渐有人开始后退。
我抹了把脸上的血，狼首刀在掌心转了个花："结圆阵！
刀盾手在外，弓箭手准备！"
为首的杀手突然打了个呼哨，七人同时变招，两柄刀直奔我咽喉，另外五人去砍圆阵的薄弱处。
我矮身躲过一刀，反手刺向杀手肋下，却被他用刀背一格，震得虎口发麻。
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些人的刀都是精铁打造，刀身刻着和酒觚一样的赫连氏图腾。
"赫连野？"我喊了一嗓子。
为首的杀手瞳孔骤缩——这反应比任何回答都直接。
原来时伯庸和赫连野早有勾结，他们埋在沙沟的根本不是普通酒器，是藏着秘密的信物！
我借机逼近老者，他还在那站着，像尊石佛。
我挥刀劈开刺来的两柄剑，借势跃到他面前，狼首刀架在他脖子上："说！
你们埋的是什么？"
老者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金属刮擦的刺耳："陆公子果然聪明。"他抬起手，我这才发现他袖口露出半截金丝——和时伯庸书房里的云纹，赫连野刀上的图腾，竟是同一种绣法。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在虚空里划了个奇怪的符号。
雾气突然凝成实质，像一堵墙压过来。
我感觉双脚像陷进了泥潭，每动一步都要使尽全身力气。
士兵们的喊叫声变得模糊，杀手们的刀光也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你......"我咬着牙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老者的身影在雾墙后渐渐模糊，他的声音却清晰得诡异："陆公子，你以为这乱世里只有刀枪能杀人？"
远处突然传来低沉的号角声，是游牧骑兵特有的羊角号。
我心里一沉——赫连野的军队不可能这么快集结，除非他们根本没打算遵守三天后才进攻的约定。
雾气越来越浓，我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最后一眼，我看见那堆新土正在裂开，青铜酒觚的裂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像血，又像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毒液。
右耳的血还在流，顺着下巴滴在狼首刀上，"尘"字被染得通红。
这一次，"知识洞察眼"的十分钟失忆，到底让我错过了什么？
号角声越来越近，雾墙里传来骨骼摩擦的声响。
我握紧了刀，却发现连抬臂都变得艰难。
那个神秘老者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而更让我心悸的是——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敌人，倒像是......
像是在看一个早就写进剧本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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