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二月初。
寒意未消,北风卷着残雪碎屑,在旷野上打着旋儿。
城北十里处的亭子孤零零立在官道旁,朱漆斑驳的亭柱挡不住穿堂风,呜呜咽咽如低语。
陈宴身披一件玄色狐裘锦袍,狐毛蓬松柔密,领口滚着一圈暗金绣纹。
负手立在亭栏边,目光越过苍茫的田野,直直投向东北方向。
身旁的宇文泽身着银白锦袍,外罩一件貂裘,身姿挺拔如松,同样望着东北方。
亭外,寒风吹得众人衣袂猎猎作响。
朱异、红叶、陆藏锋并肩而立。
其余绣衣使者则排成两列,黑衣黑帽,腰间绣着银线暗纹,肃立如松。
亭中角落堆着四个粗陶酒坛,坛口封着红绸,透着几分酒气。
李璮坐在靠近角落的石凳上,身上的狐裘比陈宴那件更显厚重,却依旧拢得紧紧的。
双手拢在袖中,又忍不住抽出来,对着掌心不住哈气。
“这二月的天气,大清早的是真冷啊!”李某人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声音带着几分抱怨,“早知道这亭子四面漏风,就该带些炭与个炉子来了.....”
陈宴回眸,目光掠过李璮冻得微红的鼻尖,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意:“瞧你这虚的!”
“平日里还是得,多节制些点!”
李璮撇撇嘴,翻了个白眼,语气无奈又带些委屈:“大哥,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哪是虚?”
“分明是家里那口子催得紧!”
他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她一心急着怀上孩子,日日念叨着子嗣之事,基本上每日都得来一次,我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说罢,重重拍了下大腿,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唉!”
李璮只感觉身体被掏空.....
宇文泽望着东北方向的目光忽然收回,转头看向身侧的兄长,眉峰微蹙,打破了亭中的沉静:“阿兄,弟有一事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何事?”陈宴闻言,淡然一笑,目光从远山收回,语气从容:“为兄来替你解惑!”
宇文泽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语气中带着几分困惑:“你说潜伏在长安的齐国奸细,真正图谋的是用假布泉钱,扰乱我长安,乃至大周的民生.....”
“可他们此前制造的那些,以及年节前后接连不断的小案子,还有查无实据的检举,意义在哪儿呢?”
“这些案子纷乱无章,既没劫走贵重财物,也没伤及朝中柱石,倒像是故意为之的闹剧.....”
陈宴听着,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反问:“阿泽,你还记得此前查盗墓案时,阿炅曾说过的一句话吗?”
宇文泽面露不解,垂眸略作思索,指尖停住了摩挲的动作,半晌后摇了摇头:“什么话?阿炅倒是说过不少话,弟一时想不起哪句,与这些案子相关.....”
陈宴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掠过亭外肃立的众人,又落回宇文泽身上,语气带着几分点拨:“这些人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恶心咱们....”
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继续道:“事实上也是如此,借接连不断的案子,消耗咱们的精力!”
“吸引咱们的注意力!”
宇文泽闻言,眼中的困惑瞬间消散,猛地恍然大悟,脱口而出:“目的就是使咱们,无暇去察觉流入市井的假铜钱!”
“那些案子根本不是目标,只是用来牵制咱们的幌子!”
那一刻,宇文泽犹如醍醐灌顶.....
假钱流通并非一朝一夕能成,需得潜移默化渗入市井。
借这一桩接一桩看似毫无关联的案子,来消耗精力,吸引注意力。
朝中人手就这么多,绣衣使者忙着核查检举,官府忙着追查命案、安抚民心,也就无暇分心去留意市井间悄然流通的假钱。
等反应过来时,假布泉钱怕是已经在长安,乃至周边州县蔓延开来,到时候物价飞涨,民心浮动,目的便达成了!
尽管慢是慢了些,也很繁复,却是极为的稳健.....
陈宴闻言,玄色狐裘的领口随动作轻晃:“然也!”
话音落下,望着东北方向的目光添了几分深意,随即轻叹一声,“奈何他们算盘打得挺好,却没算到张参军早已洞悉,以及公羊先生的眼力.....”
宇文泽双眼微眯,眸中寒光一闪而过,周身气息陡然凌厉:“这便是天命在大周!”
“他们处心积虑布下此局,却偏偏在最关键处露出破绽,让咱们占得了先机.....”
“并顺势反击狼子野心的齐国人!”
陈宴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几分惋惜,声音低沉了些:“只是可惜了张参军,这么一个练达干吏!”
宇文泽神色也沉了下来,颔首道:“父亲以朝廷名义,给张参军的父母妻儿送去了重金抚恤,足够他们往后衣食无忧.....”
“更将张参军的嫡长子接入晋王府,收做亲兵,保张氏一门日后前途,也算是告慰张参军的在天之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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