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他活着，一直活着！”苏忆倾眼珠被红血丝布满，抬眼间，是怵目的红，眼睑挂着的泪珠，是痛彻心扉无法压制的情绪的外化。
这是她第一次用悲愤的语气同桑榆对峙：“你不该替我做决定，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也要有我自己的思想，你为什么要让我杀了他，为什么要来决定我的决定！”
她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沉痛与悲怨彼此交织，彻底侵占了她的理智与平和，使得她无法清醒。
桑榆微微愣住，思绪飘得有些远。
南氤从未在她面前有过这般表现，在那一瞬间，她甚至能感知到南氤对自己产生了一抹恨意。
那样惊心的眼神，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冲击。
眼看着妹妹这样，她的呼吸竟也跟着乱了。
可事已成，她已经铁了心要让这个扰乱妹妹心意的男人彻底消亡。
尽管可能会使妹妹怨上自己，也绝不后悔。
她放低了姿态，声音缓和，像是在安抚妹妹：“南氤，我是姐姐，我有照顾好你的责任，妈妈曾经交代过我要保护好你，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因为一个人类死去。”
“我们相依为命，只有彼此，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就生出隔阂。”
她上前想要去拉她，被挥开。
她难以置信的后退一步。
脚下的血液轻轻飞溅，漫起了浓重的血腥味。
“阿姐。”似乎是亲情拽回了苏忆倾一缕神智，她的声音极轻，混杂着风声与喉间的腥甜味，表达却无比强烈，“我爱他。”
桑榆紧抿唇，双眸压下。
“你害怕我死去，可你让我杀了我最爱的人，又让我以后如何活下去，我忘不掉他，更忘不掉他死在我手上，我一生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桑榆心脏被狠狠的捏了把，她迫切的想要减少妹妹的痛苦：“南氤，抹去记忆对我们来说再简单不过，我会抹去有关于迟陌忱带给你的全部记忆，等你醒后，你不会再记得他，更不会因此难过。”
“你还是和从前那样，只生活在海里，无忧无虑，没人会知道你和迟陌忱的过往。”
“那叔叔阿姨呢！”苏忆倾指去，“我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他们唯一的儿子，你也要用你的手段抹去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当作从没有过这个儿子吗！”
“还是说，你要他们保留这段记忆，终日只能守着儿子的灵牌度日，痛心疾首，让他们永远记得，是我的出现，害死了迟陌忱，而我这个罪魁祸首，却能安然无恙的活着，甚至不会记得我杀了迟陌忱。”
“这个惩罚到底是针对迟陌忱，还是针对叔叔阿姨，又或者，是我不听你的话，所以你要连带着我一起惩罚！”
桑榆被她这番话狠狠的击中，她看向迟父迟母的方向，一对爱子心切却无可奈何，只能无助的看着儿子在面前失去心跳与呼吸的父母，正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
在她的计划中，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目睹这一切。
她从始至终要针对的都是迟陌忱，而非其余人。
“南氤……”她张唇，想要解释。
话到舌尖，又像被什么东西阻挡，无法出口。
“我不愿忘掉他，永远都不。”苏忆倾呢喃着，“阿姐，是他带我去到他的世界，是他教会我在他的世界里如何生存，我会画画，会跳舞，会骑自行车……我住过大房子，吃过很多好吃的，去过很多我从没去过的地方，他说要带我慢慢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
“他从没食言，我见过比这里更美的天空，见过更广阔的海洋，我认识了他的家人和朋友，还有那只很可爱的小狗，他很好，他身边的人也很好，是他的出现，让我放下了对人类世界的恐惧和防备。”
“所以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就算结局是死，我也愿意，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像他一样对我这么好的男人，阿姐，这本该是我的福气，我能遇到他，已经用尽了全部运气，可你让我，变成了他的劫数……”
“我们……本来可以非常幸福的……”
桑榆看着她喃喃自语，情绪被牵动。
血脉相连，她能感知到南氤此刻的心情，心如死灰，毫无生气。
大概可以这样形容。
她不否认，迟陌忱对南氤很好，她曾上岸躲在暗处观察他们，至少，和迟陌忱在一起时的南氤，脸上的笑容没消失过，比在海里生活时还要快乐向往。
若非没有人鱼一族与人类不能相爱的规则挡在中间，她会无比真诚的祝福他们。
可惜天下总没有这样的好事。
“南氤，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但现在迟陌忱已经死了，他不能再活过来，你就当是我给他的惩罚吧，跟阿姐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她弯腰去拉她的胳膊。
没拉动。
“如果你担心迟陌忱的父母太过伤心从而怨你，我也可以抹去他们的记忆，只要世上没有迟陌忱，一切都很容易解决。”
她再度去拉她，仍没拉动。
“南氤，他已经死了，你守着他又有何用，与其这样痛苦，不如早些做决断，阿姐可以帮你。”
“帮我？”苏忆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两行泪珠滑下，沾湿了她的面庞。
紧随其后的，是大滴大滴的泪珠滚下。
有珍珠染上鲜血，掉落在她脚边。
桑榆怔怔地看着，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慌悸。
她盯着妹妹的脸，隐约闪过一个念头。
那近乎是诀别的眼神与泪。
“阿姐，和迟陌忱在一起，我总有一天会死，你的确是帮了我。”
说完，她又看向不远处的迟父迟母，嘴边带着笑容，“叔叔阿姨，对不起……”
她低下头，唇瓣碰上迟陌忱的，一抹红光从她的身体里转渡到迟陌忱的身体里，而后填入了他的心房。
在胸腔位置上，发出极致灿烂的光芒。
苏忆倾第一次尝到咸泪与腥血相混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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