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哥的布鞋碾过青石板缝隙里的磁粉，那些细碎的荧光颗粒在暮色中忽明忽暗。
皂角树洞里的青铜铃铛突然噤了声，反倒是榨油坊东头传来零星的哄笑，像是钝刀划在陈年牛皮纸上。
"老王家那套请神鼓谱，搁现在谁还听得懂？"豆腐坊孙婶的石膏磨盘咯吱转着，几个纳凉的中年人围坐在褪色的太师椅上，塑料凉鞋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刻有镇水兽纹的青砖。
顾长哥解下腰间熏着艾草香的银针囊，二十八根银针在牛皮夹层里叮当作响。
他蹲身时，青布衫下摆扫过石阶缝里冒头的车前草，"您看这草药，秦汉方士用它通阴阳，现在咱们拿它降血压——"修长的手指捻起叶片，腕间沉香木珠串轻叩石面，"老物件里裹着的，可不都是旧时光。"
晒谷场边缘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黑色轿车轮胎碾碎了墙根处供奉土地爷的粗陶碗。
张前男友锃亮的皮鞋踩在碎瓷片上，腕表折射的冷光晃过李女士发间的银傩面发卡，"又在搞这些跳大神的把戏？"他掸了掸定制西装的袖口，"李小姐现在品味真是...返璞归真。"
皂角树冠突然沙沙作响，顾长哥怀中的桑皮纸倏地展开半尺，朱砂绘制的古戏楼飞檐竟渗出点点松烟墨。
李女士腕间的磁疗手环烫得惊人，那个淡红的傩面印记此刻泛着琥珀色的光晕。
"张先生知道商代甲骨文里'疾'字怎么写吗？"顾长哥用银针挑起块磁石渣，在青砖上画出个跪坐人形顶着三颗星辰的图案，"那时候治病靠占星，现在看是迷信——"针尖突然转向西沉的日头，在砖面拉出细长的金线，"可若是没有这些尝试，哪来的《黄帝内经》？"
几个原本嗑瓜子的村妇不知不觉围拢过来，王老艺人家传的皮影箱就摆在磨盘旁，褪色的五彩驴皮在晚风里轻轻颤动。
张前男友刚要开口，榨油坊屋檐下的青铜风铃突然齐声轰鸣，惊起三只藏在梁间的雨燕。
"你们城里人讲究磁疗床垫。"顾长哥的银针囊突然倒悬，二十八根针在牛皮夹层里拼出北斗七星的形状，"知道磁石入药最早见于《五十二病方》吗？"他指尖轻弹针尾，最长的毫针突然指向张前男友锃亮的皮带扣，"您现在贴身的合金扣，倒是真会干扰经络运行。"
晒谷场上响起压抑的笑声，卖豆腐的孙婶突然指着青石板惊呼。
那些被张前男友碾碎的磁石渣，不知何时聚成了个傩面图案，正对着他皮鞋上沾着的槐花。
李女士发间的银饰忽然发出清越的嗡鸣，与树洞里的青铜铃铛遥相呼应。
"顾大夫！"榨油坊二楼传来颤巍巍的喊声，王老艺人倚在雕花木窗边，手里还攥着半截断裂的皮影操纵杆，"你上回说的那个...那个..."老人混浊的眼睛突然睁大，盯着顾长哥背后自动展开的桑皮纸——朱砂戏楼的飞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正角度。
张前男友涨红着脸后退半步，皮鞋跟卡进了青砖缝隙。
李女士忽然上前半步，带着艾草香的手指轻轻勾住顾长哥的衣角，腕间的傩面印记在暮色中流转着鎏金般的光泽。
晒谷场边的老柿子树无风自动，七八个村民不约而同摸了摸随身佩戴的桃木小件。
"其实节气养生歌谣里藏着五运六气......"顾长哥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李女士慌乱摸出震动的手机，锁屏壁纸赫然是两人前日在古戏楼整理傩戏面具的合影。
围观的孙婶发出善意的轻笑，磨盘旁不知谁摆上了两碗浮着桂花的凉茶。
暮色渐浓时，顾长哥独自走向皂角树。
桑皮纸上新浮现的墨迹组成个残缺的卦象，树洞里那串青铜铃铛的铜绿间，不知何时嵌着片新鲜的当归叶。
他俯身拾起树根处的磁石碎渣，身后榨油坊二楼的雕花木窗突然"吱呀"合拢，窗缝里飘出半句带着松烟味的叹息。
月光漫过百年树冠时，顾长哥忽然顿住脚步。
王老艺人家门环上悬着的药包正在夜风里打转，陈皮与艾叶的香气中，混进了几缕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龙涎香。
月光在雕花门环上碎成细密的银屑，顾长哥叩门时嗅到陈皮里混着的龙涎香。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飞了檐角铜铃里的夜游虫，王老艺人握着半截皮影操纵杆站在门槛里，脚边竹篓里堆着发霉的驴皮。
"您看这《齐谐记》里说的无骨灯..."顾长哥从青布衫内袋掏出本泛黄的线装书，书页间夹着的当归叶突然无风自动，"宋朝匠人用羊皮熬胶，现在咱们改良成..."话未说完，老人突然用操纵杆尖挑起块霉斑密布的驴皮，浑浊的眼珠在昏黄油灯下泛着琥珀色。
院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女士腕间的银傩面发卡碰着青砖墙，在月色里溅起星点火光。
她怀里抱着的桑皮纸卷轴突然渗出松烟墨香，惊得竹篓里打盹的橘猫炸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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