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宇峰感觉自己在飞。
呼啸的风声撞在耳膜上，鼓胀、轰鸣，冰冷地撕扯着他松弛老迈的脸皮。视野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旋转着疯狂下坠。高空中破裂的巨型玻璃幕墙断口如同参差的獠牙，在他急速经过的视界里留下狰狞的残影。下方，M江翻滚的浑浊江面在沉沉的雨幕下铺开，像一块巨大无朋、吸饱了墨汁的脏抹布，迅速放大，撞进眼底！破碎的霓虹灯影在肮脏的江面扭动，搅合着天上泼落的雨水和他身下呼啸的风，形成一片混沌的漩涡，要将他的灵魂彻底拖拽进去！
噗通！！！
冰冷的江水像一个巨大的、带着无穷重量的铅块，瞬间将他整个砸入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冽中！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五脏六腑如同错位，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浑浊的江水带着泥沙特有的腥涩，还有城市下水道特有的腐朽恶臭，猛烈地、不容抗拒地顺着他的口鼻疯狂倒灌！窒息感如同冰锥，狠狠攮进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肺腑。怀中死死搂抱着的、那件冰冷坚硬的三足青铜爵，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或者也是拽他直坠幽冥的船锚。
水流搅动着，巨大的漩涡拖拽着他沉重的身体旋转、下沉。浑浊的视野里，只有墨汁般的深暗和无数被搅起的污秽泡沫。
混乱的潜意识深处，一个沉寂了半个多世纪的画面带着撕裂灵魂的剧痛猛地刺穿阿尔兹海默的浓雾，轰然炸开！
是冰冷的江水……浸透骨髓的寒冷再次刺穿了他麻痹的感官。浑浊的、带着浓重腥味的水流翻滚着，撞击着脸颊。透过浑浊翻腾的水流，他看到模糊的、青黑色的船舷如同巨兽的肋骨，在头顶阴沉的天空下摇晃。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黑影站在船舷边，模糊的脸上只看到狞笑的嘴角和晃动的下巴。几个黑影像处理一袋垃圾，将那个被粗粝麻绳捆得如同粽子的人形物体抬起，用力推出船舷！
那人没有挣扎，或者说早已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瘦削的身体像一个失去了所有生机的麻袋，在空中划过一个沉重的弧度。
噗通！
沉闷的水花溅起，浑浊的江水瞬间吞没了所有挣扎的痕迹，只剩下水底急速沉没的绝望气泡。小石宇峰躲在腐臭垃圾堆的缝隙里，手脚冰凉，牙齿控制不住地格格打架。他死死捂住嘴，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心脏，挤压得快要炸开。眼睛瞪得极大，透过垃圾缝隙死死盯着那片重归翻滚浑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江面。
视线下移，回到他自己紧紧攥在胸前的小手里。一块带着污泥斑驳的青铜碎片，边缘尖锐硌人，冰冷坚硬的触感成了恐惧中唯一的实在。他将那小块的金属护得死死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拥有的、不能失去的东西！
两个江边的画面，两个落水的身影，在冰冷的江水挤压肺腑的窒息中，在濒死的灵魂漩涡里，无比诡异地重合了！老石宇峰浑浊的眼睛，在水中猛地瞪大！他看见了！
透过冰冷浑浊的江水，越过六十多年的漫长时光，沉入江底的父亲，那张饱经生活鞭挞、被江水浸泡得变形肿胀的脸，正缓缓地、一点点地在深暗的水流中转过头来！青白浮肿的脸上，那双曾经浸透着死寂麻木的眼睛，此刻竟穿透水层和时光的阻隔，直勾勾地、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近乎讽刺的平静，凝视着此刻同样沉向江底的……他自己！
眼神的交汇点，仿佛是两个黑洞在深渊相撞！
那不是愤怒！不是憎恨！更像是一种……彻底剥离了情感的、冰冷的洞悉和等待！仿佛在说：你看到了吗？你终究也来到了这里。
石宇峰在水中发出无声的嘶吼，肺叶炸裂般的痛楚席卷而上，怀中的青铜爵却冰冷、坚硬，带着一种恒古不变的沉默。
哗啦！
破开混沌的水声在上方炸响！
一个湿淋淋、带着硝烟与血腥气的炽热身影，如同一条矫健凶悍的鲨鱼，猛地刺破浑浊的水层，朝着他急速沉坠的方向猛扎下来！
艾琳娜！
她冰蓝色的头发在浑浊的江水中如同燃烧的冷焰，那身被打湿紧贴在身上的黑色作战服勾勒出悍勇的线条。她的动作迅捷得违反常理，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几乎在石宇峰下坠的动能刚刚被江水消解的刹那，她已强横地破开水流阻力，一把攥住了石宇峰毫无生气的胳膊！冰冷有力的指关节几乎要嵌进他松弛的皮肉里！
另一只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她标志性的、带着暗金伏特加瓶底装饰的Kizlyar匕首。冰冷的钢刃在浑浊的江水中反射着上方破裂玻璃幕墙投下的、破碎变形的霓虹残光。她甚至没有去看石宇峰脸上那种濒临死亡的空洞表情——那双眼中最后一丝疯狂的光早已被冰冷的江水浸泡得彻底熄灭。艾琳娜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石宇峰怀中紧抱的东西——那件裂痕狰狞的三足青铜爵！当确认它没有被激流卷走，她才猛地扭头向上，牙关紧咬，双腿爆发出惊人的蹬水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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