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滂沱，敲打着明远书院的青瓦屋顶，如同万千鼓点急落。已是亥时三刻，书院里只余苏明远书房还亮着一盏孤灯。他正在校对明日讲授的《兰亭集序》注疏，忽闻门外传来轻而迟疑的叩门声。
这般雨夜，会有何人来访？
开门时，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站在雨中，约莫二十出头模样，面庞清瘦，怀中紧抱着一个防水布袋。雨水顺着他额前黑发滴落，在他脚边积成小洼。
“晚生...晚生姓陈，名文远，是一名古籍修复师。”年轻人声音微颤，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听闻苏先生这里收藏颇丰，特来求教。”
苏明远打量来人，见他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自己，心中已生疑虑，却仍侧身让客：“雨夜寒重，进来说话。”
年轻人踏入书房，目光迅速扫过四周陈设——满架古籍、墙上挂着的山水画、案上文房四宝，最后落在苏明远刚刚批注的文稿上，眼神微微一滞。
“晚生偶然得此残页，疑为庆朝《农政全书》散轶部分，特来请苏先生鉴别。”陈文远从布袋中取出一页泛黄纸张，动作谨慎得近乎恭敬。
苏明远心头一震。《农政全书》是庆朝重要典籍，若真为残页，确是珍贵。他净手焚香，方接过那页纸，这是他对古籍的敬重之道。
初看之下，纸张泛黄程度、字体风格都与庆朝刻本相符。但当他指尖轻抚纸面，眉头渐渐蹙起。
“这帘纹...”苏明远喃喃自语，将纸页举到灯下细观。纸张的帘纹过于均匀，分明是现代机制纸才有的特征。再细看墨迹，虽然刻意做旧，但在放大镜下，化学墨水的痕迹无处遁形。
苏明远抬头，正欲开口，忽见年轻人因抬手而露出的半截手腕——上面赫然刺着一个熟悉的图腾：往生司的标记，一条衔尾蛇环绕破碎玉珏。
刹那间，苏明远如坠冰窟。往生司，这个曾在前朝权势熏天，主张“净化文明”、毁灭“不纯之物”的秘密组织，竟然还有余党存世！他们视苏明远这样致力于文明融合的人为死敌。
“苏先生，这残页...可是真品？”陈文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苏明远稳住心神，面不改色：“纸质精良，字体仿得也极像，可惜...”他轻轻放下纸页，“是新仿的。”
陈文远脸色霎时苍白，手下意识缩回袖中。苏明远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心中更是明了。
“不过仿者必定深入研究过庆朝刻本，笔锋转折处颇有神韵。”苏明远语气平和，仿佛全然未觉异常，“雨势正大，陈先生不如稍坐片刻，品一杯茶再走？”
不待对方回答，苏明远已起身取茶具。他的目光扫过书架某处，微微点头——那里藏着李芳安装的隐蔽摄像头。早在数月前，这位精明的财务总管就提醒过他，书院日益扩大的影响力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苏先生不必麻烦...”陈文远略显慌乱。
“无妨。”苏明远已然取出一套天青釉瓷茶具，开始沏茶，“这是按庆朝炒茶法自制的雨前龙井，陈先生既是古籍修复师，想必对古法有兴趣。”
茶香随着热水注入渐渐弥漫开来，苏明远看似专注沏茶，实则心念电转。往生司重现，绝非好事。这个极端组织视文化融合为毒药，坚持所谓“纯正文明”，在前朝就曾焚毁无数珍贵典籍，杀害许多提倡文化交流的学者。
想不到三百年过去，他们的思想仍在流传。
“陈先生年轻有为，为何选择古籍修复这一行？”苏明远将一杯茶推至对方面前，状似随意地问道。
陈文远双手接茶，指尖微颤：“家祖曾是宫廷藏书楼的修复师，晚生自幼跟随学习...”
“原来家学渊源。”苏明远点头，“可知往生司？”
茶杯在陈文远手中猛地一晃，热水溅出，烫红了他的手背，他却浑然不觉：“苏先生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苏明远凝视着他：“往生司在前朝权势滔天，主张焚毁一切‘不纯’的文化产物，认为唯有彻底净化，文明才能纯粹。却不知文明如活水，不流则腐。”
陈文远低头不语。
“我认识一位往生司的老修复师，”苏明远缓缓道，“他毕生致力于保护古籍，甚至不惜违背司内旨意，暗中转移了许多本该被焚毁的珍本。他说过，往生司最初的使命本是守护文明，而非毁灭。”
年轻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您说的是...”
“陈守拙先生。”苏明远轻声说出这个名字，看见对方瞳孔骤然收缩，“他是你的祖父，对吗？”
雨声忽然显得格外响亮。陈文远手中的茶杯终于拿捏不住，“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天青釉瓷片四溅。他怔怔地看着那些碎片，脸色惨白如纸。
“这...这套茶具...”
“是你祖父当年参与修复的庆宫御用瓷器的复制品。”苏明远平静地说，“真品现存故宫博物院，底部有陈守拙先生的修复标记——一个小小的‘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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