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出的白气在终端屏幕前凝成薄雾。
指尖悬在操作面板上方，冰层下传来的震动顺着靴底爬上脊椎——那是世界树根须抽离的动静。
后颈最后一点纹路正在褪去，像被橡皮擦轻轻抹过的铅笔印。
"这是原始容器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我的声音撞在金属终端上，带着空洞的回响。
指尖开始输入代码，每个字符都像刻进骨髓里的密码，"能切断世界树与所有意识体的连接......包括我。"
"你疯了！"娜塔莎突然从地上弹起来，战术靴碾过冰面的脆响刺得人耳膜生疼。
她脸上还沾着之前被藤蔓抽伤的血渍，此刻却泛着病态的潮红，"这是人类延续的唯一方式！
它能保存我们的记忆、文明、所有可能灭绝的可能——"
伊恩的动作比她的话音更快。
这个英国佬的脉冲刀鞘还别在腰间，但他已经像头扑食的狼般扑过去，手臂卡住娜塔莎的肩窝，膝盖顶在她后腰。"宗教狂热分子。"他咬着牙把人按在冰面上，战术手套的摩擦声混着娜塔莎的喘息，"你分不清科学和邪教了。"
"你们只是害怕改变！"娜塔莎的挣扎带得冰面裂纹簌簌作响，几缕金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当太阳熄灭时，世界树会是方舟——"
"伊恩，带她去支援点。"我没回头。
终端屏幕上的代码滚动速度突然加快，绿色数据流里闪过母亲的字迹碎片，"直升机快到了，他们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伊恩应了一声，拽着娜塔莎的胳膊往冰壁方向走。
经过奥利维亚身边时，那个总把优盘攥得死紧的女人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娜塔莎的手背。
娜塔莎猛地顿住，抬头看她。
奥利维亚没说话，只是垂着眼，优盘在她掌心投下小小的阴影。
"你会怎么做？"
我转头时，奥利维亚已经站在离终端两步远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毛衣上，"切断连接......真的能终结它？"
冰层下传来金属摩擦的闷响。
汉斯正半跪在裂隙旁，用焊枪修补被藤蔓扯断的电缆，蓝色火花溅在他护目镜上，"核心算法破解了。"他头也不抬，焊枪的嗡鸣盖不住他的话，"林博士的指令确实能关闭意识接口。"
海伦从医疗箱里抬起头，她刚才在给伊恩处理手背的擦伤，此刻镊子还夹着药棉，"但......"她的喉结动了动，"世界树的根须已经和你的神经突触产生过三次深度联结。
切断的时候......"
"会把我一起带走。"我替她说完。
终端屏幕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母亲的字迹完整地浮现在中央："小宇，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
奥利维亚的指尖在身侧微微发抖。
她望着我后颈，那里的纹路已经彻底消失，像从来没存在过。"值得吗？"
"如果能用我的意识换人类的自由。"我按下最后一串代码，终端发出蜂鸣，"这代价值得。"
整个遗迹突然剧烈震动。
冰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汉斯的焊枪"当啷"掉在地上。
我踉跄着扶住终端，看见裂隙深处的藤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深紫色的表皮裂开，渗出黑色汁液，曾经缠绕着记忆走廊的枝条像被抽干了生命力的蛇，啪嗒啪嗒砸在冰面上。
"不......不！"娜塔莎的尖叫穿透直升机的轰鸣。
她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伊恩的控制，此刻正跪在藤蔓堆里，双手捧起一截还在抽搐的枝条，"你们毁了一切......"
我望着她。
她脸上的血渍被泪水冲出两道痕迹，睫毛上的冰碴在探照灯下闪着微光。"不，"我轻声说，"我拯救了人类。"
藤蔓彻底停止了蠕动。
记忆走廊的全息投影开始消散，父亲教我拼望远镜的画面、母亲在实验室煮咖啡的热气、十六岁生日时摔碎的蛋糕......所有光影都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消失前最后一刻，母亲的笑脸在我眼前停留了三秒。
终端的指示灯开始急促闪烁。
我感觉有根细针在扎太阳穴，从后颈蔓延到脊椎的麻痒逐渐变成灼烧。
海伦冲过来要扶我，被我摆手推开。"别......"我喘着气，"这是正常反应。"
"林博士！"汉斯的惊呼混着直升机降落的轰鸣。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右手正在透明化——皮肤像融化的玻璃，露出下面淡蓝色的光流。
那是世界树的能量，曾经用来连接意识的能量，此刻正顺着切断的接口倒灌而出。
"容器七号，任务完成。"
这个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像母亲的声音又像无数人的合唱。
我踉跄着后退，后腰抵在终端上。
视野开始模糊，海伦的哭腔、伊恩的低吼、奥利维亚的抽噎都变得很远。
最后一眼，我看见裂隙下方的冰层泛着奇异的蓝光，像宇宙里的星云。
然后是寂静。
有什么在意识深处跳动。
像心跳，又像恒星的脉冲。
我以为会陷入黑暗，但眼前却浮现出一片星空——不是记忆里的，是真实的、此刻的星空。
无数光点在闪烁，其中一颗特别亮的，突然明灭了一下，像在回应什么。
"脑电波还在活跃。"
模糊的人声穿透黑暗。
我感觉有冰凉的仪器贴在太阳穴上，海伦的呼吸扫过耳畔："他的生命体征稳定，但意识......"
"可能进入了另一种状态。"汉斯的声音带着沙哑，"世界树虽然沉寂了，但核心区域还有残余能量。"
"看这个。"伊恩的手指戳了戳什么，"天文望远镜的实时画面。
牧夫座方向的恒星......"
我努力撑开眼皮。
模糊的视野里，全息屏上显示着一片星图，其中一颗橙红色恒星正在闪烁——不是规律的脉冲，是那种熟悉的、像有人在敲击摩斯密码的闪烁。
"那是......"奥利维亚的声音突然拔高，"三个月前消失的HD b。
它又出现了。"
终端的备用电源突然发出轻响。
我后颈的位置，似乎有极淡的纹路正在重新生长，像春芽顶破冻土。
而那颗遥远的恒星，还在闪烁。
（第一部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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