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灯笼重新亮起时，贾悦的指甲已经掐进描金漆盒的牡丹纹里。
北静王侧妃的拜帖在爆竹碎屑中泛着冷光，那枚族徽蜿蜒的蛇尾正巧叠在云锦的芍药纹上，像是要钻进沈墨漕运图里的卢沟桥标记。
"素云姐姐替我谢过大嫂子。"她将漆盒拢进袖袋，指尖触到漕运图背面的冰绡纹路。
晨光里李纨抚着祭盘说的闲话突然清晰起来——冰绡经纬交叠处藏着的，分明是贾府待客的座次规矩。
正厅的铜漏滴到申时三刻，王熙凤命人抬来的檀木座屏已经摆开。
贾悦蘸着朱砂在冰绡上勾画山河脉络，沈墨标注的漕运暗桩竟与各房院落严丝合缝。
当探春带着丫鬟撞开西厢房的门，她刚好将最后一枚青金石镇纸压在"荣禧堂"的位置。
"五妹妹好大的排场。"贾探春捻起案上红笺，殷红蔻丹划过邢夫人侄女的名字，"区区五品官的庶女，倒要压着保宁侯夫人的座位？"
贾悦不动声色地将冰绡往漕运图下掩了掩，昨夜在庖厨见到的螭纹食盒突然在脑中浮现。
那食盒第三层的莲花纹，不正对应着漕运图上北静王府的暗桩？
"三姐姐可记得上月薛家宴客，宝姐姐特意将南安郡王府的嬷嬷安排在西次间？"她将邢家姑娘的名帖往右移了半寸，"保宁侯夫人最忌檀香，偏巧这位置..."手指点在冰绡某处，那里洇着块朱砂标记的香料铺暗记。
王熙凤的翡翠耳坠在门边晃了晃，薛宝钗适时递上暖手炉："要我说，五妹妹这山河座次图倒是新鲜，连各府马车停靠的方位都算进去了。"她葱白的手指突然按住漕运图边缘，"只是...北静王府的女眷向来走角门，妹妹怎的将她们画在正门东侧？"
檐角的铜铃在暮色里叮咚作响时，李纨捧着茶盘从屏风后转出来。
她扫过已然定稿的座次图，目光在那匹冰绡边缘的墨菊纹上停了停——那是贾珠生前最爱的花样。
当贾悦将邢夫人的碧玉镯子套进座次模型，她忽然伸手扶正了贾母案前的青瓷瓶。
"五丫头。"李纨的声音像冬日里化开的雪水，在众人散去的余温里格外清晰，"明日祭祖的果盘..."她将漆盒里真正的累丝凤钗别在座次图边缘，凤尾正对着北静王府的螭纹标记，"该用金丝楠木的托盘才是。"
廊下最后一盏灯笼被风吹灭时，贾悦摸到凤钗暗格里藏着的小笺。
李纨用簪花小楷写着"漕运三更"，那墨色与沈墨标注北静王车驾的痕迹一模一样。
她抬头望着东府未散的硝烟，突然明白那匹冰绡真正要裹住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座次图。
暮色染上荣禧堂的飞檐时，李纨指腹拂过冰绡边缘的墨菊纹，忽而对着贾悦竖起三根手指。
贾悦望着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碧玺手钏，想起晨间祠堂供桌上三盏倾斜的莲花灯——这是贾府老仆才懂的暗语，意为"三更天见分晓"。
"五妹妹当真好算计。"贾探春突然甩开搀扶的侍书，指尖点在保宁侯夫人的座次牌上。
那鎏金木牌被挪了半寸，正压在冰绡图洇着檀香标记的位置。
她腕间的翡翠镯碰着案几，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只是这位置..."
"三姐姐请看。"贾悦突然掀开漕运图夹层，昨夜沈墨送来的羊皮舆图应声展开。
北静王府的螭纹标记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正与保宁侯夫人座下的檀香暗纹首尾相衔："保宁侯府上月新得的檀香铺子，可巧就在北静王府车马必经的漕运码头。"
王熙凤的翡翠耳坠在烛影里晃了晃。
她伸手按住探春欲掀舆图的手，拇指上的金镶玉护甲划过舆图某处："三丫头可识得这个？"那处朱砂标记的暗桩，分明是探春陪房新置的绸缎庄所在。
铜漏声忽而变得粘稠，薛宝钗的暖手炉碰倒砚台，半盏残墨泼在冰绡的芍药纹上。
贾悦眼疾手快抽出漕运图，墨迹正巧盖住北静王府的螭纹标记。
她瞥见李纨袖中露出半截金丝楠木托盘，突然想起晨间祭盘底部的漕运暗语——三更天的檀香，原是要用楠木托着才不显痕迹。
"罢了。"探春突然拂袖转身，石榴红裙摆扫过案几上鎏金木牌，"就依五妹妹的安排。"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抖，那枚翡翠镯内侧刻着的"琮"字，正与漕运图上探春陪房铺子的标记严丝合缝。
铜漏滴到酉时初刻，王熙凤突然击掌三声。
两个粗使婆子抬着黄花梨座屏进来，屏风上赫然绣着贾悦绘制的山河座次图。
她将鎏金钥匙抛给平儿，翡翠镯磕在案几上发出清越声响："往后东府宴客的座次，就照五姑娘的规矩来。"
贾悦正要推辞，忽见李纨将累丝凤钗别在鬓边。
凤尾垂下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在烛光里映出个"漕"字形状。
她心念电转，突然明白李纨晨间说的"金丝楠木托盘"，原是要用来托住这枚藏着暗语的凤钗。
戌时的梆子声穿透回廊时，忽有婆子跌跌撞撞闯进来。
贾悦认出这是看守角门的张嬷嬷，她发髻上别的木槿花沾着夜露，正是北静王府女眷惯用的头饰样式。
"五、五姑娘..."张嬷嬷的粗布鞋底粘着几片芍药花瓣，那淡紫纹路与拜帖上的族徽如出一辙，"北静王侧妃的轿辇..."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突然绷断，三粒金瓜子滚落在贾悦脚边——这是贾府传递急讯的暗号。
铜漏里的水突然泛起涟漪，贾悦扶住案几的手指微微发白。
她瞥见窗外东府未散的硝烟里，隐约有车马灯笼的红光闪烁，那灯笼上蜿蜒的蛇尾族徽，正与晨间拜帖的印记重叠成诡异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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