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阳光透过济世医馆后院的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洛风蹲在药圃边，指尖轻轻拂过一丛茎秆四方、叶片对生的草本植物，淡紫色的穗状花序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清苦中带着微甜的气息。
“都围过来些，”他扬声朝院子里的伙计们招手，声音里带着常年与草木打交道的温润，“今天咱们不讲别的，就说说这不起眼却有大用处的马鞭草。”
秦慕伊端着刚沏好的薄荷茶从正屋走出来，素色的布裙裙摆扫过石阶，她将茶盏分给围拢过来的伙计们，笑着补充：“你们洛先生可是研究这味药有些年头了，去年南边闹时疫，多亏了它救了不少人。”
洛风回头看了妻子一眼，眼底漾起暖意，随即转向伙计们，指尖落在马鞭草的茎秆上：“先看它的模样。这草最特别的是茎秆，仔细摸——”他示意伙计们伸手，“是不是四棱形？像极了旧时马鞭的握柄，这也是它得名‘马鞭草’的由来。”
几个年轻伙计好奇地伸手触摸，果然摸到茎秆上清晰的棱边。药童阿竹咋舌：“真的哎！以前只觉得它开花好看，从没注意过茎秆是方的。”
“再看叶子，”洛风继续讲解，指尖移到叶片上，“卵形边缘带锯齿，对生排列，像一对对小巴掌。到了花期，顶端会抽出这种穗状花序，淡紫或蓝紫色的小花密密麻麻，不仅能吸引蜂蝶传粉，也是很好的辨识特征。”他摘下一小段花枝递给最近的伙计，“凑近闻闻，有股特殊的香气，不算浓烈，但很清透。”
秦慕伊接过话头，声音柔和却条理清晰：“这香气可不是白有的。马鞭草全草可入药，其化学成分很丰富，主要含马鞭草苷、戟叶马鞭草苷，还有黄酮类、挥发油等成分。”她见几个伙计面露困惑，便笑着打比方，“你们就当这些成分是草药里的‘神兵利器’，各有各的本事，合在一起就能发挥大作用。”
洛风赞许地看了妻子一眼，补充道：“挥发油能抑菌消炎，马鞭草苷则有促进血液循环、缓解痉挛的功效。在咱们医馆的药方里，它常被用来处理湿热黄疸、咽喉肿痛，外用还能治跌打损伤和蚊虫叮咬。”
“先生，这草看着普通，用处倒真不少。”伙计长青挠挠头，“可它真能像师母说的那样，在时疫里救人？”
洛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回到了去年那个焦灼的夏天：“去年初夏，南边临江镇爆发疟疾，疫情来得又急又猛，官府封锁了镇子，连药材都送不进去。我和你们师母赶到时，镇上已经有几十人发病，高烧不退，上吐下泻，情况危急。”
秦慕伊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轻声道：“当时带去的奎宁很快就用完了，镇上的老中医说当地盛产马鞭草，是民间治疟疾的土法子，我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开始研究用法。”
“可光知道是土法子不行，”洛风接过话茬，语气凝重起来，“疟疾是疟原虫作祟，寒热交替发作，病人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热得像火烧。我仔细研究了马鞭草的药性，发现它不仅能清热利湿，还能活血散瘀，正好对症。但关键是用法和剂量，用轻了无效，用重了可能伤脾胃。”
他走到药柜前，取出一本泛黄的医案翻开：“我和你们师母连夜试验，发现将新鲜马鞭草绞汁，搭配青蒿、知母煎服，每日三次，每次不超过三钱，对缓解疟疾症状有奇效。但问题来了——镇上的马鞭草多生长在河边湿地，当时正值雨季，湿地里蚊虫滋生，根本没人敢去采摘。”
伙计们都屏住了呼吸，阿竹忍不住问：“那后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药不够用吧？”
“当然不能。”秦慕伊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你们洛先生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穿上厚衣裤，在手臂和脚踝上涂满艾草汁驱虫，亲自去湿地采摘。那里的马鞭草长得比人还高，密密麻麻的茎叶扫过皮肤，又痒又疼，回来时每个人身上都被蚊虫咬得全是红疙瘩。”
洛风笑了笑，不在意地摆摆手：“采回来的马鞭草还要挑拣晾晒，你们师母带着镇上的妇女们在晒谷场分拣，把枯黄的叶子去掉，只留新鲜的茎秆和叶片。有天夜里突然下大雨，为了保护刚采回来的药材，她和几个大姐愣是用身体护住了晾晒的草席，淋得浑身湿透也没让药材受潮。”
“最惊险的是有个孩子突发恶性疟疾，高烧到昏迷不醒，家里人都快放弃了。”洛风的语气沉了下来，“我给孩子喂药时，他已经牙关紧闭，根本灌不进去。你们师母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最后想出个法子，用小勺一点点把药汁抹在孩子的嘴唇上，等他无意识地舔舐时再慢慢喂进去。整整守了两天两夜，那孩子才退了烧，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娘扑通一声就给我们跪下了。”
说到这里，院子里一片寂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洛风夫妇身上，仿佛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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