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点，春雷模房二楼图纸间依旧亮着灯。屋内散发着树脂和机油混合的味道，空调早已关闭，只有一盏壁灯照着图桌。李向东抱着一只旧BP机塑料壳模具走进来，动作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你看这个位置，”他将模具放在桌上，指着耳机孔旁边的一圈圆弧，“塞得下第二段天线。”
林青青从门口进来，走近两步，将模具翻过来仔细看。那处原本为耳机接口预留的空间确实有冗余，边缘还能切槽，预留出上下切换的双频段可能性。
“可以切槽，双频兼容。”她点头。
李向东没回应，只是低头拿出钢笔，在桌上摊开的一张旧图纸角落上，画下一道斜线，从右上角一直拖到机壳顶端。“从这儿改，顶端出天线。”
他手上动作不停，又补了一句：“机身要做成直板，不要翻盖。”
“为什么？”林问。
“因为我们不是做‘新BP’，我们要做‘未来的手机’。”李回答时神色坚定，像是在这破旧模具上，看见了一个更远的出口。
这间曾用来修改BP壳图纸的小屋，第一次，迎来了“手机时代”的初步轮廓。
李向东从夹克内袋中抽出一张被折过几次的黑白照片，边缘已经卷翘。他摊在图纸上，灯光下可以看清那是国外通信展的现场照片——展台上摆着一台标注“MOTOROLA 8900”的直板机，造型修长，线条简洁，顶端突出一段短短的伸缩天线。
“他们的厚度不到两厘米，”李指着旁边标尺刻度，眼中透出专注，“咱们别指望芯片赶超，但外壳一定要赢。”
林青青拿起照片反面，是他用笔抄的英文注释，逐行念道：“一体成型壳体……顶出天线……金属框包角，3.5毫米。”
她一边念一边抽出卡尺，对照着桌上的旧BP壳来量。“我们的BP壳光是厚度就2.4厘米了，装上电池、板卡，怎么也砍不下去。”
“屏幕、键盘、电池，每一样都不是省空间的。”她皱着眉说，“轻，是说得好听。但咱们光是把这三块拼进去，厚度就破表了。”
李没接话，反而俯身盯着图纸那条改动线。他缓缓开口：“那就把每一毫米都当战场。”
林抬头看他，发现这句话不是夸张，而是近乎一种信仰。他不是在画一台手机，而是在压缩未来的空间，为春雷，甚至为整个厂子争取一个可以活下去的缝隙。
模糊的照片仿佛成了一面战旗，静静贴在图纸之上，燃起一场没有硝烟的工业竞赛。
林青青咳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模房安静的空气中响起。
李向东闻声起身，走向角落那台嗡嗡作响的小冰箱，从最下层拿出一罐早已温热的可乐，轻轻递过去：“这比药顶用，我以前熬夜感冒的时候就靠它。”
林接过，罐身还带着余温。她低头轻笑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连泡面加热可乐这套，全学明白了。”
两人重新坐回图纸前，窗外雨声稀疏，模房内只有台灯一圈昏黄光晕。
李悄悄向她靠近了些，两人肩膀轻轻碰了一下，却谁也没有动开。林拿起绘图笔，在天线帽的位置勾勒一圈弧形线条，轻声说：“这个帽子的弧角要稳住，否则天线折点容易断。”
她画得慢而稳，指尖不时停顿检查线条的过渡。李则一边看，一边用钢笔沿着她的线描补：“R角控制在3毫米以内，包角要圆，但要能顶住1.5米跌落试验。”
“你连冲击测试都想好了？”林一边画，一边侧头看他。
“从现在开始，每一个细节都得算着命拼。”李声音平静。
空气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只有笔划纸面的摩擦声在耳边轻轻响着。肩并肩，两个人在一张图纸前，用力构筑着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壳体——不仅是手机的壳，也是他们共同的盔甲。
凌晨一点，图纸终于画完。两人合力将绘好的草图钉在模房二楼的图纸墙上，墙面空旷，那张纸在灯下泛着新墨的光泽。
林青青拿起红笔，一边圈点一边念叨：“这里是扬声器孔，这里预留卡扣位……天线槽走顶出通道，按你说的，从壳体最窄处向上包过去。”
李站在她身后，望着那张草图，沉默片刻，缓缓写下一行字：
《GSM直板机——V0.1初稿》
钢笔落下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像是在宣布一场变革的开始。
林停下手中的动作，侧头看着他，轻声问：“你准备真拿这图投产？”
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墙上的那张草图，眼神炽热。然后，他走向旁边的白板，摘下马克笔，在那份早就准备好的项目计划书封面上，写下几个醒目的字：
“月产5万台，首批月底试壳。”
“不是投产，”他回头，看着林青青，一字一顿道，“是用它去打仗。”
林久久盯着那一行字，嘴角轻轻翘起，却难掩复杂神情：“你疯了。”
李笑了笑，眼里没有丝毫犹豫：“疯得准一点，我们就赢了。”
墙上的灯光从纸面一路延伸到两人身上，仿佛这一刻，不只是画出了一台机器的雏形，更是画出了春雷的下一个战场，也画出了他们共同出征的决心。
模房二楼的吊灯还亮着，灯光投射在那张《直板机V0.1初稿》草图上，纸面略微起伏，墨线沉稳。标题下方，一道长长的阴影延伸下来，穿过天线槽的位置，一直到图纸底边。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铁皮屋顶上，敲出一种低沉节律，仿佛在为某种新生敲响前奏。
两人站在图纸前，背影静静靠近。林青青双手抱臂，轻声道：“就这一张纸，要撑起我们厂的下半年了。”
李向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图纸左下角那枚还未干透的墨迹，低声应道：“从今天开始，BP机的时代就结束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那一行签名上：
项目发起人——李向东 & 林青青。
那一笔一划，不只是署名，更是一份赌注，也是一场并肩作战的盟约。
灯光微晃，图纸仿佛泛出微光，照亮了模房，也照亮了那个注定将改变他们命运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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