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一点，春雷厂办公楼东侧的档案室灯光仍亮着，暖黄灯泡下，一张大办公桌几乎被厚厚一摞影印文件塞满。《Motorola GSM Handset RF Spec》的封面露在最上面，纸页边缘已经卷起，印刷字体泛着墨迹的灰光。
林青青戴着眼镜，伏在桌上，铅笔在稿纸上沙沙作响。她正一字一句地翻译这份英文技术规范，边注释边比对术语。整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频段值、参数单位，行间塞着一个个脚注，像针脚一样缝补着她的理解。
她停下笔，轻轻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点干哑：“全是专业术语，一晚上也只能啃这三十页。”
李向东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他把手边刚整理好的下一叠打印纸按顺序摆齐，小心翼翼地推到她面前，再顺手把她喝空的速溶咖啡杯往边上挪了挪。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对话，只有桌面翻纸的沙沙声，和灯光下肩并肩的静默。
这是他们共同守住的一个夜晚，也是这个项目最早的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技术战”。
林青青翻译完一段，将纸页缓缓推向对面。李向东立刻接过，手中黄荧光笔“唰唰”划过关键词——“dual-band filter”、“power ramp”、“harmonic suppression”。他低声念着这些术语，像是在复诵咒语，又像在一层层剥开技术的壳。
“这是我们功放调度的要点。”他说，语气低稳。
他们身前摊开的是春雷现有的试产图纸，电路走线、滤波模组、信号分配……每一个参数都被拿来对照规范中提及的要求。林青青一边翻译一边比对，不时皱眉低语：“这里要求频偏小于±0.1MHz……咱们目前做到0.3，还差两个量级。”
李用圆珠笔在图纸上圈起那个模块：“那就想办法，把这个环节往标准靠。”
纸张翻动间，一页页翻译稿从干净的A4变成满是批注的战场；墨水涂改、箭头连线、参数圈画……他们像考古学家般一寸寸剖析摩托罗拉的技术肌理，又像士兵清理战壕，把敌人的路径一点点踩实。
整间档案室弥漫着碳素笔芯与纸屑混杂的味道。桌角垃圾桶里丢满废纸团，地上也落着几屑撕掉的错页角。两人始终没停，一页又一页，像在清理一条看不见的通道，把夜色翻译成可能的胜机。
林青青伏案太久，忍不住咳了几声。李向东起身走到角落的小茶柜前，摸出两包速溶咖啡，倒进纸杯加热水，搅拌几下，带着雾气推到她手边：“三合一，凑合醒脑。”
林接过，轻轻抿了一口，皱眉却没吐出来：“这玩意儿真够呛……但比困着强。”她放下杯子，翻开另一叠打印页，低声道：“我把所有难句都标了脚注，词义、结构、上下文，用的是邮电大学那套术语表。省得以后外面的人挑眼。”
李侧身看去，发现每页边栏都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甚至有些还贴上了便利贴。他忍不住感叹：“你这不是翻译，这是在替我们打前阵。”
两人肩膀几乎相触，李翻着脚注页，一边标黄词组，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额角的发丝因汗微卷。
桌边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房间里只剩笔尖划纸和翻页声，咖啡的苦香在空中弥漫，混着空气中淡淡的泡面味，像是这个时代最简陋的战备物资。可在这一刻，它们却像温暖的战壕，让人能继续咬紧牙关、一步不退。
凌晨四点半，窗外的天色还没亮透，档案室的灯却始终未灭。最后一页术语脚注写完，林青青终于放下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揉着酸胀的肩膀长出一口气。李向东坐在她对面，一页页地将翻译稿核对完毕，在每一页右下角签上名、按上春雷电子的筹备章。
林撕下一张封皮，递给他：“这稿能看吗？别出丑。”
李接过，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中英文对照与脚注说明，眼神愈发专注。他轻声回答：“不仅能看，够用了——比我在厂技校看到的工程教材还专业。”
他将封皮贴上首页，拿起粗黑记号笔，在封面写下标题：
《春雷电子GSM射频外部协作资料》
落款署名为：“直板机项目筹备组”。
封皮贴好，他又郑重地将整份稿件装订封套，小心压平，装进档案袋。“这东西，”他说，“不只是我们看的，是要拿去敲门的。”
“敲谁的门？”林抬头问。
李一边把稿件收入文件箱，一边答：“广州南电、深圳达频、宝安那几个做前端模块的小厂……不管哪一家，只要有人懂得这些术语，我们就有戏。”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没法和摩托罗拉谈授权，但我们能找懂他们的人，把绕过去的路走通。”
窗外天边露出微光，黑夜即将褪去。而这份用夜晚和速溶咖啡换来的译稿，将成为春雷电子突围专利壁垒的第一把钥匙。
天色将明，窗棂边隐隐透出鱼肚白，档案室外传来清洁工拖地的沙沙声。李向东把那份68页的翻译稿整齐收进档案袋，边角一丝不乱，封口贴好后郑重地压在桌角。
林青青已经趴在桌边睡着了，脸朝向窗户，嘴角还留着未擦净的咖啡渍，睫毛在昏暗灯光下投出一道淡淡的影子。李看了一眼，轻轻将椅背上的灰蓝色外套披到她肩头，动作细致，仿佛怕惊动什么。
他站起身，在她身侧低声道：“有你这份稿子，他们不敢不谈。”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停在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旁。杯边压着那张扉页，标题赫然印着：
《春雷电子GSM射频外部协作资料》
翻译责任人：林青青
镜头缓缓拉远，落在纸页与灯光交汇的那点余晖上。夜还未退尽，但那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成果，已悄然照亮未来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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