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合上,将那一片尴尬与关切的混合目光隔绝。苗熙熙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深深吸了几口气,喉咙里还残留着酸涩的刺激感,但那种奇异的、掌控呕吐的荒诞兴奋仍在细微地颤动着。
她需要回家。需要回到那个能让她蜷缩起来的小空间。
脚下的走廊似乎在她迈步时延伸、变形。光洁的瓷砖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锈红色的铁板,踩上去发出沉闷的、令人不安的哐哐声。走廊的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向外望去是令人眩晕的空旷,仿佛这走廊是悬吊在某个巨大虚空中的一道脆弱栈桥。原本明亮的灯光也变得昏惨惨的,映得铁锈的颜色更加黯淡,是一种偏灰的褐,早已失了深红的本色,只有斑驳的污渍和陈年锈蚀留下的粗糙触感。每走一步,脚下的铁板都似乎轻微地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让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总觉得下一步就会踩塌某块锈透的金属,直坠下去。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完了这段令人心惊胆战的铁走廊。尽头是一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
里面的景象却让她愣在门口。
她那个狭小逼仄的出租屋,此刻竟坐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人头挤在她那有限的空地上,小板凳、塑料凳,甚至直接坐在铺着旧报纸的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房间的角落——那里,原本放着她那张堆满杂物的旧书桌的地方,此刻立着一块小小的白板。
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清晰地传来,讲解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公式写满了白板。
苗熙熙僵在门口,一时间以为自己开错了门。但房间角落里那个她熟悉的、掉了耳朵的兔子玩偶明确地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家。
讲课的男人……是她的高中数学老师。不对,准确说是她高一时的数学老师。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感觉像是昨天,或者更久之前发生过的一幕,此刻却又无比真实地重演了。
她愣神的功夫,数学老师的讲课声停了,人群微微骚动。她看见数学老师收拾起讲义,对着台下(也就是她房间的地面)点了点头,然后身影就像褪色的画面一样淡去了。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走到了白板前。
是刘主任。她单位的那位小主任。他扶了扶眼镜,清咳一声,开始讲话。内容变了,不再是数学公式,而是关于教育政策、师德规范,分明是考编培训的内容。
苗熙熙这才恍然大悟般挤进房间,反手轻轻关上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她的床就在门边,她猫着腰,几乎是匍匐着挪到床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身体尽可能地缩成一团,躲在几个陌生听课者的背影之后。
心脏怦怦直跳。一种强烈的局促和羞耻感攥住了她。这是她的房子,没错,可这些人,这场培训……她没交钱。她像个偷窥者,像个无耻的白嫖客,躲在暗处窃取着本不属于她的知识。尤其讲课的还是她新单位的主任,这种被发现的恐惧让她如坐针毡。
她甚至不敢抬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自己只是一件被遗忘在床边的杂物。耳朵却竖得老高,贪婪地捕捉着刘主任说的每一个字。
为什么?她不是已经考上了吗?那份聘书带来的狂喜还残留着余温。那现在这又算什么?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名不副实,需要额外补课?还是那场“考上”本身,就是一场虚幻?
思绪乱成一团麻。她蜷缩在那里,身体因为保持一个别扭的姿势而开始发酸。窗户开着——她注意到房间那扇唯一的小气窗是开着的,大概是屋里人太多需要通风——晚风吹进来,带着铁锈走廊的微腥和夜间的凉意。
突然,一个念头猛地撞进脑海:我到底在怕什么?
这是我的地方。我租的。我付了钱的。
一种近乎恼怒的情绪冲散了部分羞赧。她凭什么要像贼一样躲在自己的家里?她稍微动了动发麻的腿,身体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坐直了一些。脊背离开了冰冷的墙壁,视线也越过了前面人的肩膀,能看到更多白板上的内容,和刘主任的侧脸。
她依然不敢完全挺直腰板,更不敢正大光明地看过去,目光游移着,最终落在自己交叠的手指上。然而,人的余光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它的视野模糊却范围宽广,能捕捉到中心视线刻意忽略的细节。
她用余光能清晰地看到白板的反光,看到刘主任偶尔挥舞的手臂,甚至能感觉到……
刘主任的视线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这个角落。
她的心脏又是一紧,身体几乎要本能地再次蜷缩回去,但那股刚刚升起的、关于“这是我家”的微小底气拖住了她。她维持着那略显别扭的半直坐姿,指尖掐着手心。
他看见了吗?
他一定看见了。
余光里,那个站在白板前的身影似乎没有任何异常,讲课的语速平稳如常,没有任何停顿。但他拿着马克笔的手,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又或许,那只是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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