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曦的眼神，让“无影”忍不住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它是一条鱼。
它永远都忘不了，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阳光穿透水面，在河底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天，它突然有点饿了，就独自到浅水区觅食，它运气不错，没多久它就看到，前边的河水里，漂着半截蚯蚓。
当时的“无影”，几乎是本能地就冲了上去，张开了嘴，咬住了它。
结果，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嘴里传来。
它才发现，自己上钩了！
一根尖锐的鱼钩刺穿了它的上颚，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它猛地拉向水面。
它疯狂地摆动着身体，虽然这会让它更加疼痛，终于，在即将被拉出水面的刹那。
它用尽全身力气最后一扭，再次回到了水中，然而，虽然它保住了性命，鱼钩却在它嘴唇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不行，这里有危险！
它觉得自己必须要提醒小伙伴儿们，不能让它们上了岸边那个糟老头子的当。
“伙伴儿们，大家都小心点，千万不要去吃蚯蚓啊，会有送命的！”一边想着，它立刻游向鱼群，大声提醒它们。
它喊完，就一脸焦急地看着它的小伙伴儿们，鱼群也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而后，一条体型很大的青鱼就游到了它面前，用尾巴拍打着它的脸：“小伙子，你的心思坏了啊你，你是想吃独食吧你！”
此话一出，鱼群恍然大悟：
“好啊，我还差点就信了它的鬼话！”
“快滚远点吧，你这个坏银！”
“我们可都是品德高尚的鱼，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眼狼！”
“对，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咱们必须和卑鄙小人划清界限！”
从那一天起，它成了鱼群中的异类。
每当它想向其他鱼儿靠近，它们就会迅速散开，仿佛它身上带着某种瘟疫。
它之前谈了一个女朋友，后来也耻于和它为伍，转而和另一个金鱼走到了一起。
它只是说了一句真话，就失去了自己的朋友，还失去了爱人，它开始怀疑自己做的，究竟对不对？
水至清则无鱼，混浊才是常态？
考场上，如果大家都在作弊，那个敢于揭发真相的人，反而很快就会被孤立。
他错了吗？
他没错！
只是他渐渐沉默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形单影只地穿行在校园里，如同一座移动的孤岛。
而作弊的风气却没有丝毫改变，从小考到大考，从校内到校外，似乎只是他这个多嘴的人，被踢出来了而已。
人们开始习惯不劳而获，习惯了互相包庇，习惯了在规则的缝隙中如鱼得水地游走。
后来大家毕业了，步入社会。
他以为，他们会受到处罚。
结果，那些当年作弊的人依然如鱼得水，他们发现工作报告可以注水，业绩数据可以造假，合同条款可以动手脚。
他们，依然在虚假的繁荣中各取所需。
他想，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只是，不是他错了，是世界错了。
但是，当一个世界上所有人都错的时候，对的那个人，反而成了异类。
所以，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却看到，四面八方都是红灯！
“无影”自然也被孤立了，只不过，孤立它的鱼儿越来越少，它们被岸边的糟老头子钓走了。
它们变成了酸菜鱼，水煮鱼，糖醋鲤鱼，清蒸石斑鱼，西湖醋鱼，剁椒鱼头，红烧带鱼，干炸小黄鱼.......
人类对它们赞不绝口，美味不问出处，做菜不问岁数，大鱼有大鱼的多肉，小鱼有小鱼的可口。
泡沫被戳破了，大家才知道它没有骗人，它们用自己的命，证实了它句话。
剩下的鱼群围住了它，它们愤怒地质问它：“你明明知道有危险，为什么不拼命阻止我们？！”
“无影”愣住了，它茫然又委屈：“我提醒了啊，是你们自己不听啊！ ”
“那是你不够坚决！”其中一条鱼尖叫道，“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们的死活，就应该拦住我们！哪怕用暴力！”
“就是，你的面子，比我们的命还重要吗，我们质疑一下不很正常吗？你为什么不坚持？”
“无影”还想辩解，想解释一下自己曾经是如何被它们排斥，孤立的。
但愤怒的鱼群已经疯狂地扑了上来，它们要替死去的伙伴们报仇。
“无影”没有反抗，然而，就在它最绝望的时候，有一条鱼挡在了它的面前。
那是一条它从未见过的银色鲤鱼，那条鱼当时的眼神，和此刻的沈若曦一模一样。
坚定、无畏，带着对它的怜悯。
那条鱼很大，也很强壮，因为它的挺身而出，“无影”活了下来。
就是那条鱼的出现，它才活到了现在。
今天，“无影”又看到了这样的眼神。 它所有的杀意，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它竟然飞速退后，悬浮在谁都看不到的空气中，身上的气息无比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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