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那缓慢游动的姿态，在成年的他们眼中，不再带着滔天凶焰，反而有种……迟缓笨拙的感觉？
空气凝固了一瞬。
“噗嗤……”强子第一个反应过来，直接笑喷了，“艾玛！这、这就是当年把咱们撵得满山跑那条‘龙王爷’？”
二狗也反应过来，举着柴火棍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表情极其滑稽：“哎呦俺的娘！怎么……怎么缩水啦？”
辉子笑着摇摇头，干脆重新撕了一块喷香的竹鼠肉，咬了一大口。
陆云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看着那条盘在石头上、显得有点无辜的蛇，哑然失笑。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护在身后的满宝，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相视，眼中都闪过了然的笑意，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复杂情绪。
是啊，童年那座高不可攀的恐惧大山，在成长的光阴里，终究被踏平了。回头望去，不过是一道不起眼的沟坎。
紧接着，强子夸张地挥舞着烧火棍，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故意用破锣嗓子喊：“快跑啊！大蛇精来啦！”喊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纷纷作鸟兽散状，却没人真正挪窝，只围着篝火嘻嘻哈哈地闹。笑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了几只夜宿的飞鸟。
二狗甚至还捡起块小石子，作势虚张声势地朝对岸比划了一下，引来更大声的哄笑。那蛇似乎被这群聒噪的人类惊扰到，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哧溜”一下钻进了下游更深的草丛里，很快不见了踪影。
一场虚惊过后，留下的只有畅快的笑声和伙伴们轻松的打趣。几人重新围坐下来，分享着烤得金黄焦香的竹鼠肉和鲜美的煨鱼。山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伙伴们满足的笑脸。
生活或许各有各的轨迹，各有各的滋味，但此刻，在这承载着共同记忆的山谷里，在篝火旁，在烤肉的香气和畅快的笑声中，那份纯粹的友情和对未来的期冀，让一切都显得无比美好而畅快。
篝火渐渐暗淡，变成一堆温暖的红炭。
陆云和满宝并肩站在溪边，看着暮色四合的山坳。伙伴们的喧嚣在身后，晚风带着草木的气息拂面而来。
“阿云哥哥。”
“嗯？”
“终于……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满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海阔天空的向往。
陆云侧头看她，篝火的余烬在她清澈的眼眸里跳跃：“嗯。一起去。”
很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两人心中那片深湖。
山下沈家屯的灯火星星点点，如同镶嵌在墨色绒布上的宝石。属于他们的人生新篇章，在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送出最真挚的祝福后，正缓缓拉开序幕。
1978年，满宝和陆云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大学生涯。首都的金秋，天高云淡。阳光透过层叠的银杏叶，在古朴的主楼前铺下碎金般的光斑。
77级的校园，充满了蓬勃的朝气与一种近乎悲壮的求知渴望。
陆云站在清大古朴庄重的大门口，望着眼前开阔的广场和林立的教学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身上的蓝布褂子是李巧凤新缝的，针脚细密得能看见顶针压出的痕迹，肩膀处特意多纳了层布，怕他背行李磨破。帆布包里除了换洗衣裳，还塞着李大丫炒的瓜子，用手绢包了三层，此刻隔着布料都能闻到焦香。
这里的气息与宁县、与沈家屯截然不同，带着知识沉淀的墨香和蓬勃涌动的青春热望。身上的行李很沉，装着家乡的牵挂和新裁剪的衣裳，但心里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只剩下纯粹的、对知识的渴求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旁边物理系的报到处围了圈人，一个卷着裤腿的男生正跟老师比划："俺在黑龙江插队时，晚上点着油灯学的物理！"
老师推了推眼镜，在花名册上打了个勾："好样的，77级都是好样的！"
陆云走上前，把录取通知书递过去。
老师看着他身份证上的"宁县"，笑了："小老乡？我68年在宁县插过队，沈家屯是不是？那里的井水甜！"
陆云猛地抬头，心里一热："您知道沈家屯？我家就在村口大槐树下！"
周围几个同学都围过来，有戴袖章的校工，有头发花白的老三届，大家七嘴八舌聊起插队往事，仿佛不是初次见面，而是久别重逢的战友。
与此同时，京大中文系的女生宿舍里，满宝正跪在床板上整理行李。
帆布箱底垫着杨秀秀缝的碎花布，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个木盒子——那是用收来的旧梳妆匣改的，边角还留着剥落的漆皮。盒子里铺着棉絮，摆着五块碎瓷片：一块带缠枝莲纹的青花，一块釉色温润的白瓷，还有三块带着不同窑变的碎片。
她用软布擦去瓷片上的旅途灰尘，把它们摆在书桌一角，阳光照在上面，釉色流转，像落了几片凝固的彩虹。
下铺的张姐探过头来，她是老三届知青，眼角已有细纹，手里拿着本《唐诗三百首》："满宝，这瓷片真好看，哪儿淘来的？"
满宝指尖拂过青花碎片的纹路，想起在向阳镇用二斤白面换来它的那天，黑二说"这是康熙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老家收的破烂，看着喜欢就带来了。"
张姐啧啧称奇："你这丫头，跟我们不一样，心里装着景致呢。"
大学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
清晨六点，图书馆前就排起长队，有人捧着俄语单词本，有人默背数学公式。满宝所在的历史系课堂，年龄最大的同学儿子都上小学了，却还像小学生一样举着笔记本往前凑。
一次古代文学课，教授讲到《红楼梦》，一个当过兵的同学突然站起来："老师，这大观园要是搁现在，得值多少粮票？"
全班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教授推了推眼镜，也笑了："精神食粮，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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