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寒风卷着细雪，苏青载着张秀兰和苏光刚到大院门口，就见昏黄的路灯下聚着黑压压的人影。
自行车铃铛"叮铃"响了两声，人群却像凝固般纹丝不动，只传出压抑的啜泣和此起彼伏的叹息。
"秀兰，你带光儿先回去。"苏青捏紧车闸，目光扫过人群中若隐若现的蓝布头巾。
张秀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立刻抱紧了后座上昏昏欲睡的儿子，小苏光嘟囔着"我还没吃饼干"，却被母亲急匆匆抱进了院门。
贾张氏缩在人群边缘，棉袄袖子蹭着墙根，嘴里嘀嘀咕咕："天天都有人晕倒，当咱们院是救济站呢......"话没说完，就被苏青一记冷冽的眼神噎了回去。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拨开层层叠叠的人墙，苏青倒抽一口冷气。
两个女孩躺在结霜的石板路上，大的约莫十五六岁，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下露出半截冻得青紫的小腿；小的不过六七岁，羊角辫散了，小脸埋在姐姐怀里，睫毛上凝着白霜。
阎埠贵正颤巍巍捧着搪瓷缸，往大女孩嘴边滴着温水，镜片上蒙着厚厚的水雾。
"让让！让让！"杨瑞华挤进来，手里的铝饭盒冒着热气，"我把窝头泡软了，能喂得进去！"她刚要蹲下，贾张氏突然尖着嗓子叫起来："阎埠贵，你逞什么能！救醒了赖在你家吃白食，看你这老抠门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苏青猛地转身，军大衣下摆扫过贾张氏的手背。
他蹲下身，轻轻掰开大女孩干裂的嘴唇，杨瑞华趁机将勺柄探进去。温热的面糊流进喉咙，女孩睫毛动了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在苏青手背上的全是带着血丝的黏液。
"先别管别的！"苏青扯下围巾擦了擦手，打算继续喂："问问她们从哪儿来？家里还有......"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小女孩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通红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却哭不出半点声音，只是用脏兮兮的手指，死死揪着他大衣上的袖口。
小女孩冻得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饿......"字。
这时他跟前的大女孩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睛上翻，嘴角溢出白沫。阎埠贵手一抖，搪瓷缸哐当落地，泡软的窝头散在雪地里，瞬间被饥饿的人群疯抢。
"水！快拿水！"苏青大喊，可周围的人都像被钉住了似的，只是麻木地围观。贾张氏躲在人群后嘀咕："早就喝过水了，这是饿都没力气吞粮食......"
小苏光不知何时挣脱母亲的手跑了出来，怀里紧紧抱着半块舍不得吃的饼干："爸爸，给！"张秀兰追过来时已经晚了，饼干被一个突然冲出来的中年妇女抢走，那女人狼吞虎咽地吃着，连掉在地上的碎屑都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
大女孩的抽搐渐渐平息，却没了呼吸，身体在寒风中迅速变凉。
小苏光被妇女粗暴的动作吓得大哭起来，张秀兰赶紧捂住儿子的眼睛，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来。小女孩还浑然不觉，依然抓着苏青的衣角，喃喃道："姐姐是睡了吗，我好饿......"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几个精瘦如柴的男人冲上来争抢大女孩身上还算完整的棉袄。
苏青暴怒，挥拳打倒一个，却被其他人死死抱住。混乱中，不知谁的手扯掉了小女孩的鞋子，露出脚底溃烂的冻疮，脓血混着雪水，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阎埠贵颤抖着脱下自己的外衣，想要盖住大女孩赤裸的身体，却被贾张氏一把拉住："你疯了！那是你过年才舍得穿的！"老人突然老泪纵横："造孽啊......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苏青抱起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往家跑，张秀兰紧随其后。
"别怕，马上就有吃的了。"苏青冲进家门时，张秀兰已经掀开了锅盖。清晨仅剩的半碗咸肉粥粥在锅中泛着光。
他接过递给的粥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轻轻递到女孩嘴边，却见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带着血丝的痰液泛着腥甜的气息还混着腐坏的味道。
"我们从……房山公社来。"小女孩终于咽下粥，干裂的嘴唇渗出血珠，她的话断断续续，"娘走之前说，城里的表舅能收留我们……"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小苏光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手里攥着半块藏了三天的硬糖。张秀兰伸手想拦，却见孩子已经把糖塞进女孩手里。
她的眼神却愈发空洞："表舅隔着门缝说，自家的粮都不够吃把俺和姐姐赶走。我们去救济站，可排到我们时……"她低头望着沾满脓血的破布鞋，"粥桶底朝天，连野菜渣都被人舔干净了。姐姐把最后半块窝头给了我……"
苏青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想起方才院外争抢大女孩棉袄的场景。
张秀兰突然转身，从箱底翻出苏光去年穿小的棉袄，手指抚过领口细密的针脚。"穿上这个。"她声音发颤，却在触到女孩冰凉的脚踝时猛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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