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意寒暄几句，林彦秋从杜子腾那略显刻意的殷勤中，已猜出此人必有所图。果然，杜子腾忽然压低声音，身子微微前倾："林兄，此番桐城县衙要重修城垣，工程不小。虽说桐城地偏，但若运作得当，利润空间可着实惊人啊......"
林彦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香在舌尖萦绕。他微微一笑，却不接话茬："杜兄志向远大，自当放手施为。小弟胸无大志，只求顺道帮友人谋几亩薄田罢了。"
杜子腾眼中精光一闪。他早看出林彦秋虽为商贾，却与知府衙门关系匪浅，将来必定飞黄腾达。此刻见他如此矜持，倒也不恼——官场中人，哪个不是滑不溜手？慢慢拉拢便是。
见林彦秋不接招，杜子腾话锋一转："对了，听闻近日有个戏班要去沧山县唱堂会？"
林彦秋眉梢微动："确有此事。"
杜子腾抚掌笑道："妙极！林兄可否引荐？花些银子请几位名角来陪席，岂不风雅？"
林彦秋心中一凛，暗忖此人当真无孔不入。若让他与董师爷搭上线，不知要闹出什么花样来。他面上不显，只淡淡道："此事容后再议，小弟也不敢打包票。"
杜子腾会意，点头道："明白明白。林兄与戏班不是一路，确实不便开口。不过此事倒也不难，杜某在梨园也有些门路。届时若成了，林兄可要来捧场？"
林彦秋心中冷笑，这厮竟想用女伶来拉他下水。他展颜一笑："若杜兄能请来秦淮河上的柳如是，小弟倒愿一见。"
"哎哟！"杜子腾拍腿大笑，"林兄这就外行了！那些歌姬过了双十年华，便容颜凋零，全靠脂粉遮掩。哪比得上苏州瘦马，自幼调教，通晓琴棋书画......"
林彦秋抬手作投降状，笑道："罢了罢了，换个话题。那两位大人可回去了？"
杜子腾朝楼上努努嘴："哪能啊？酒后沐浴，还有东瀛歌姬伺候，怕是乐不思蜀了。"说着促狭地眨眨眼，"倒是给林兄安排的那位姑娘，可是正经的东瀛贵女，因家道中落才来大明。林兄怎的......"
"噗——"林彦秋一口茶喷了出来，连连咳嗽。好容易平复，不由笑骂："杜兄到底是做哪行买卖的？怎的像个牙婆似的？"
杜子腾捻须微笑："杜某买卖杂得很。早年心高气傲，不信邪，后来才明白，在大明想发财，还得跟官府打交道。"这话半真半假，林彦秋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看看窗外日影西斜，林彦秋起身拱手："时辰不早，小弟先行告退。"
杜子腾亲自送至门口。细雨已停，青石板路上泛着水光。小厮牵来一匹枣红马，杜子腾目送林彦秋策马远去，不由轻叹一声。
这位林公子虽待人随和，却总保持着三分距离。楼上那两位大人早已称兄道弟，唯独最想结交的林彦秋，始终若即若离。杜子腾站在茶楼飞檐下，眼中精光闪烁，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回到客栈，林彦秋径直上了七楼，寻到天字七号房门前，抬手轻叩门环。不多时，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青丝半张俏脸。这姑娘竟只穿着月白色寝衣，腰间松松系着条杏色汗巾子，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林彦秋略一颔首便跨入门槛，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接过青丝奉上的雨前龙井，茶盏温热正好，他浅啜一口笑道："你们东家陈掌柜呢？"
青丝绞着绢帕的手指微微发颤，正欲挨着他坐下，忽又惊觉不妥，慌忙退后半步道："东家...东家另开了厢房，这间是专程留给公子的。"说罢耳根已红透，寝衣领口随着急促呼吸微微起伏，隐约可见锁骨下一片凝脂般的肌肤。
林彦秋目光掠过她发间将坠未坠的玉簪，只作未见道："去换身见客的衣裳，待会儿同去醉仙楼用膳。"
青丝闻言怔住，随即眼角眉梢都漾开喜色，福了福身便转入内室。不多时传来轻快的江南小调，珠帘晃动间，她已换了藕荷色对襟襦裙，月华裙裾随着步伐漾开涟漪，倒像是谁家未出阁的小姐。林彦秋忽想起董汝礼那日醉后戏言："装得白莲花，终是章台柳。"
"曲儿唱得妙。"林彦秋指了指对面的绣墩。青丝嘴角的笑意略显僵硬，落座时罗裙窸窣作响，声若蚊蚋："胡乱哼几句罢了。"
世间男子百样心思，未必都爱现成的，倒有人专好这欲摘未摘的趣味。
"何必过谦？"林彦秋摩挲着青瓷盏沿，见她这般作态反倒失了兴致。
青丝低垂螓首，鬓边碎发轻颤："早年跟着教坊司的嬷嬷学过几日，后来..."她忽然咬住樱唇，"陈东家倒提过要替我出本曲谱..."
见她渐次放松，林彦秋方又开口："方才唱的是哪支曲子？"
"新排《牡丹亭》的楔子，班主说..."青丝倏然抬眼，眸光如水映着残阳，却叫林彦秋心头那点怜惜霎时散了——终究是风月场里打滚的，再嫩的柳芽儿，漂在胭脂河里也染了颜色。
他起身推开雕花槛窗，暮色里传来远处瓦肆的喧嚷："去请陈掌柜，就说今晚我做东。"青丝诺诺应声退出，合上门扉的刹那，突然攥紧帕子抵住心口。她自然记得董汝礼的威胁："若伺候不好这位爷，明儿就卷铺盖走人。"可那俊俏郎君始终淡淡的，倒叫她既庆幸又怅然——横竖要过这关，不如...
廊下风过，吹散她眼角一点湿意。
未及一盏茶的工夫，董汝礼便摇着折扇笑吟吟地回来了，一见林彦秋便打趣道："贤弟啊，放着府里那匹西域汗血宝马不骑，偏要驾这辆老骡车，倒叫为兄好找。"
林彦秋苦笑着摇头："兄长莫要害我，朝廷命官，岂可招摇过市？"
董汝礼朗声笑道："你也忒谨慎了些，不过一匹好马罢了，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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