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是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屋里头进了阳光，最近的一束，就在床榻前头。屋里头有了光，便也有了和煦的味道，一束阳光底下，总有浮动的尘埃，仔细去瞧，又成了光的影子，她伸出手指，手指变得通透，隐约能瞧见其中泛红的血色。
指尖也变得暖融融的，她侧身躺着，屋里头的案几屏风都映在阳光底下，于是那案几那屏风就变得轻盈了起来。
“娘子……”石娘探头进了屋子，瞧见榻上的宋如是，只急吼吼的说道：“娘子怎地还不起身，这眼看就要出门，你也不着急？”
“急什么？”宋如是伸了个懒腰，口中慵懒道，“出什么门，今日正是宅在家中的好天气。”
“咱们同夏蝉说好的，今日要去出城，娘子莫不是忘了？”石娘身上穿着丹红色夹袄，裙子乃是同色的软绸襦裙，她腰上系着荷包，绣着缠枝牡丹的荷包瞧起来沉甸甸的，果真是一副要出门的正经装扮。
“何时说好的？”宋如是坐起身来，仔细回想起来，“奴家怎地不知道？”
“娘子竟是忘了？”石娘面带着急，把那发间的银簪子晃的光闪闪的，“城外今日搭了戏台子，唱戏的可都是胡人。前几日不是说好了，咱们同夏蝉在城外相会一起看戏？娘子怎地全都忘了？”
石娘性子急，说话间只扯住宋如是的胳膊起了身，口中又不停的催促道：“热水已经为娘子备下了，就在屏风后头，也有现成的帕子，就搭在后头，还有牙粉就在脸盆边儿上。”
“厨房里头春花已经备下了早饭，有娘子爱吃的红绫饼，还有一会儿要捎带的白糖糕，豌豆糕。”石娘行动有些不便，只弯腰为宋如是拿鞋子，倒被宋如是扶起身，“奴家竟是忘了，此番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石娘口中急道：“一会儿出城只怕人多，若是去的早些还能抢个头里的位置，也能瞧得清楚些。”
“石娘莫慌。”宋如是说话间利索起来，只一面披上衣裳，口中又说道：“奴家快些，倒也能赶得上，你且去收拾出门的物事，一会儿出门便也不慌。”
“奴婢早就收拾好了。”石娘指了指外间的案几。
宋如是扫了一眼，只见那案几上头放着个磨盘大的包袱，不由吃了一惊，“咱们又不是要出远门儿，那包袱里头都装的什么东西？”
“那里头都是要紧的东西……”石娘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清算起来，“既然要出门那吃的喝的自然得有，城外有风，所以奴婢又给娘子备下了暖手的炉子，还有去年做得的那一件儿绣花的蜀绣披帛，奴婢也一并放了进去。”
“哪里就到了那时节了？”宋如是转到屏风后头，又听着石娘在屏风外头说个不停，“奴婢饿得快，于是又准备了两斤点心，还有个草药包，郎中千叮咛万嘱咐的，说是一定带着，那里头装的都是驱虫的草药。”
“还有奴婢瞧着春花镇日里也不妆点门面，于是又偷摸带了个脂粉匣子，若是能遇到合心意的，正好也用得着。”石娘自认为万无一失，只等着宋如是夸奖一番，谁知道却听到宋如是的轻笑声，紧接着宋如是的声音就从屏风后头传了出来，“石娘你此番自顾不暇，倒是还惦记着春花，若是当真遇到了合心意的，再妆点门面岂不是晚了？”
“只要有看重的人，那倒也不晚。”石娘笃定道：“再说还有奴婢给帮衬着呢，所以那脂粉匣子须得带着，还有一样那里头可是有一样玉庄新出的胭脂，如今最是时兴的。”
“石娘你想的着实周到……”宋如是夸赞道。
“奴婢操的心还不止这些呢……”石娘突然笑道：“奴婢还想着，若是碰到那说媒的张媒婆，便也把春花的事情提上两句，她认识的人多，好歹为春花留意留意。”
石娘口中的张媒婆终于出了茅厕，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天地清明，再没有一刻这般通透过。
“张媒婆，你且仔细想想奴家说的对不对……”那王嫂子跟个苍蝇一般，只在张媒婆耳朵边儿嗡嗡说个不停，“咱们街里街坊的，大家伙儿谁还没个有事儿的时候？此番这一桩事情，咱们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婶子这话说的不对……”小丫头开了口，“这街里街坊相帮自然不错……”
“你这丫头莫要同咱们见外……”那桂花手上提着恭桶，话也多了起来，“这等子脏活以后就由奴家来做，哪里用得着你这细皮嫩肉的小丫头动手？”
小丫头待要开口，那厢王嫂子不甘示弱也开了口，“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不然桂花也不至于饭都不吃，便急吼吼的上门来洗涮恭桶。”
这两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只当洗涮恭桶是个上好的差事一般。
就跟那小乞丐一般，先前做梦都想吃糖人儿，此番真正吃了六七个糖人儿之后，他满口发酸，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手上举着的张飞像是两只铁锤一般，只让他胳膊发酸抬不起胳膊来。
“老头儿……”小乞丐苦哈哈的开了口，“你且歇歇……仔细胳膊疼……”
“咱们祖上都是做这糖人儿买卖的。”那老头儿只顾着捏糖人儿，口中轻松道：“这捏糖人儿虽说是个手艺活，到底累不着人，莫说是这七八个糖人儿，便是再来七八个张飞也是使得的。”
小乞丐听到这话，心里头“咯噔”一声，只仿佛又瞧见了七八个张飞，他一张口，便吐出一口口水，口中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捏糖人儿不累……小的倒是吃累了……此番便要歇上一会儿……不然小的就要吐出来了……”
小乞丐这话虽是对着捏糖人儿的老头儿说的，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让那黑衣人听得，他到底沉不住气，只偷眼去看黑衣人，却见那人怀抱双臂，倚墙站着，一张口便似是铁锤捶打在小乞丐身上一般，“捏糖人儿的不累，吃糖人儿的倒是累了，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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