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戏的乌泱乌泱一大片，便是寻常的熟人一时也寻不到，只不知你家那姐妹长的什么模样？”那酱色袍子的书生又去看老板娘的耳坠子，那老板娘不仅模样长得好，便是那挂着一对儿耳坠子的耳朵也生得好，那耳朵白嫩嫩，软绵绵，隐隐的透过光去，露出一抹胭脂红。
这屋里头暖融融的，门槛上的阳光拖进老长的影子，那影子几乎触到书生的脚下。
“奴家那姐妹模样生得极为娇美，你若是一眼瞧见，定然不会忘怀。”老板娘的目光透着担忧，“若是那柳树精瞧见奴家的姐妹，只怕奴家的姐妹就有麻烦了。”
“除了那个野丫头，倒也没有瞧见旁的姑娘魔怔了……”那酱色袍子的书生仔细回想着，一双眼睛到底还是没有离开老板娘的一张芙蓉面，“再说那柳树精后来被变戏法的捉了去，只怕也不能再害人了。”
“那便再好不过了……”老板娘松了一口气，只拍着心口说道：“奴家那姐妹无事便再好不过了……”
“你家那姐妹是做什么的？”那酱色书生又去看老板娘的一双眼睛，但见她眼神儿柔和，到底透着点子担忧，于是又多问了一句，“莫不是也是开铺子的？”
“奴家那姐妹性子柔和，依着她的性子那可是无论如何都开不得铺子的。”老板娘复又笑道：“这打开门做生意的，日日什么样的人都能遇见，平素你们这些个正经的读书人上门倒也好些，若是遇见那起子流里流气的泼皮，没地里就盯着人看个不停，那一双眼睛只恨不能在奴家身上生根发芽。”
“奴家既然打开门做生意，总不好撵了人出去，不过回回瞧见这些个没见过女人饿狼似的泼皮，奴家面上不说什么，那心里头总要骂上几声儿，只骂这些个没脸没皮的东西，最好下辈子投了畜牲道，只再做不得人，也看不得旁人了。”
那酱色衣裳的书生听到这话，只赶忙的垂下眼睛，口中待要分辩几句，到最后终是附和道：“那起子没脸没皮的……莫说是娘子厌恶……便是我也是瞧不惯的……”
“奴家所以才觉得读了书的都是明理的，哪里是那些个没脸没皮的比得上？”老板娘的声音又甜又软，像是掺了蜜糖。
“这酒盏也买得了，咱们还是走罢。”那身量瘦长的书生也不知有意无意，只把那酒盏收到袖袋之中，而后率先出门去了。
这酱色袍子的书生，眼睛只垂在柜台一尺高的地方，不敢再往上瞧，听着那书生跨过了门槛，他这才慌里慌张的说道：“这酒盏还是改日再来瞧瞧罢……我这便去了……”
这书生来得不急不慢，去的时候却是慌慌张张，他走到门口，又被那门槛绊了一绊，只险些摔倒，只扶着门框，踉跄着出门去了。
那老板娘面上带着三分笑意，眼看两人出了门，口中这才笑道：“这嘴上没毛的半大小子，竟然也敢在奴家面前现眼，若非看着他年纪不大，这几句话倒还是轻的。”
那阳光斜斜的照进来，只停在一处青砖上，那青砖的缝隙处有几道不起眼的裂痕，平素不曾留意到，只此番瞧起来那裂痕也像是经年累月的。
那城外的戏台子散了场，看戏的倒也不急着走，也有赶着回城的牛车，拉着衣着簇新的妇人孩子慢腾腾的上了官道。官道上的马车也多了起来，不知是回城的，还是看戏的。
那唱戏的散了场，只那戏台子里的物件儿也要好生的收拾上半日的功夫，这前头的戏台子一空，又有皮实的小子上去翻跟头。
那后台里头乱哄哄的一片，那锦屏姑娘下了台就坐着一顶小轿进城去了。如今只那唱戏的小生花旦顶着全脸的妆容，在那后台人多的地方，拿着沾了水的帕子仔细擦拭。
领箱的坐在胡凳上，只面朝东坐着，他眼前跪着的是丫鬟椿儿。那椿儿只咬紧牙关跪着，也不知道是惊恐还是仓皇。
“这丫头不如留下来，给咱们做个粗使丫头使唤。”那说话的是戏班子里的账房。
这账房蓄着一句羊角胡，那胡子不知怎地，黑中透着黄，似是拿火燎过了一般。他颔下的胡子瞧起来不精神，一双眼睛倒是闪着光亮。
“这丫头模样蠢笨，搁在咱们戏班子里头，倒不合宜。”领箱的轻阖着眼睛，只口中慢悠悠的说道。
“合着是个粗使丫头，也没有那些个讲究。”那账房一双眼睛在椿儿身上转了一圈儿，眼里头像是点着两盏亮闪闪的油灯。
“你且收了那心思……”领箱的睁开眼睛，“那城里头听说也有专门收这些个不出挑的……”
领箱的这话没头没尾，那账房到底不再提“粗使丫头”这一章，“我倒知道有一处，只不过怕这她家里头找过来，到底被人瞧见这丫头是进了咱们后台……”
“她坏了咱们的戏，咱们看她是个小丫头，不过说了她两句，便撵了她回去了。”那领箱的不紧不慢的说道。
“领箱的说的不错……正是这个道理……”那账房笑道：“这一处人多到底也有人多的好处，她出了后台，谁知道去了何处？再说那衙门里头咱们也是使了银子的，即便是捕快过来问话，那咱们也有话说。”
那领箱的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言语，又阖上了眼睛，他即便是坐在胡凳上，那拐棍依旧是握在手上的，他食指弯曲，时不时的轻扣一下拐棍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那账房的讨了主意，便去拉扯椿儿，椿儿受了惊吓一般，只抬头看向领箱的，眼眶里头的泪珠子似是急雨一般哗哗往下流，她嘴里头塞着块儿抹布，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张脸上满是哀求之意。
“你且随我来，以后有好日子等着你呢。”那账房语带关切，手上力气倒不小，只把那椿儿硬拖了起来，口中又道：“你这丫头运道不错，便随我进城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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