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立在门口，后巷安安静静的，从头到尾不见一个人影，那一口破缸隐在暗处，若不细看倒像个身体扭曲的胖子。
壮士呼出一口气，若是在灯影底下，那一口气必然是冷飕飕的白气，他又拍了拍门，这一回倒是听到院里头传来了脚步声。
“吱扭”一声，露出了郎中的一张脸。
“大家伙儿可是都在前院儿？”壮士疑惑道。
郎中一言不发，回身一指，便已胜过千言万语，但见那灯火阑珊的窗户底下凑着三个人，那三人的背影，壮士都是极为熟悉的，尤其是韭菜绿的那一个。
“这是在做什么？”壮士奇道：“怎地都站在那窗户底下？”
“听墙根儿。”郎中面无表情道。
“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听？”壮士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想到“明目张胆”四个字。
郎中点了点头，“有半天的功夫了，便是饭也不吃。”
“竟是连饭也顾不得吃了？”壮士吃惊道。
“劝了两回，也没人肯听。”郎中又点了点头。
壮士不由沉默了一会儿，盯着那三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方才说道：“那饭菜呢？”
“在厨房里头。”郎中努了努嘴，又补上了一句，“那樟子肉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壮士再看那几人一眼，口中果断道：“那便先吃饭去。”
郎中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添了一句，“屋里头还有一壶酒，咱们边吃边喝。”
“如此甚好。”壮士来了精神，只去厨房里头拿樟子肉饼，他撩开帘子进了厨房，又见那灶台上蒸笼热气腾腾的冒着白气，掀开一瞧，里头竟是热乎乎的大包子。于是壮士又另拿了个瓷盘装了包子，如此撩开帘子出了门，那几人依旧那般站着，同方才的姿势一般无二。
“郎中，那石娘手里头拿的什么东西？”壮士进了屋，看那矮案上已经布置了一壶酒，两只酒盏。
“门栓。”郎中也不客气，探手拿起包子吃了起来。
冬天的晚上之所以漫长，便是因为天一黑，便觉得入了夜，其实时辰尚早。
郎中吃了个肉包子，便有了说话的兴致，“那药可是送到了？”
“送过去了。”壮士一口包子，一口酒，周身有了热气。
“他还在住在那一处？”郎中又问道。
“先前的地界儿不知道，如今这一处却是个两进的宅子，屋里头也有个伺候的小厮，另有个看门的老仆。”壮士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个大包子，又去倒酒。
“两进的院落？”郎中问了一句，仿佛并不等着壮士回头，因为他很快就又说道：“好些日子不见英哥儿，谁曾想他竟是折了腿，这孩子是个受过苦的。”
“那院里头布置的很是干净，屋檐底下还挂着两盏明晃晃的灯笼，那小厮身上的衣裳也是锦绸的，瞧起来光景不错。”壮士的话也多了起来。
“你明日过去，再给他捎上几本书，也好打发打发时间。”郎中叮嘱道：“他先前爱吃甜的，你再买两斤糕点过去。”
壮士点了点头，“原该如此，毕竟这一处，他也没有别的相熟的了。”
这一处，吃了肉包子喝着酒，那一处窗户底下，石娘吸了吸鼻子，口中道了一句，“这会子功夫，谁家蒸了肉包子？”
夜里头，所有的嘈杂都随着夜色沉淀下来，痣丫头早早的就躺了下来，屋里头甚是安静，这院里头仿佛就她一个人，又是安静，又让人觉得松快。
她先前做丫头的时候，辛姨娘惯会指使人，便是夜里头也时常的唤她，有时是觉得口渴，有时又觉得饿了，也有时候却是故意的磋磨她，只是不肯让她安安生生的歇上一会儿。
“如今这光景……先前便是想也不敢想……”痣丫头心里头叹了一句，她翻过身去，怀里头抱着个蓝底绣花枕头，夜里头也瞧不见那枕头上的花样，但她就是觉得安心。
外头隐隐有了些动静，仿佛是元阳姨娘的声音，她模模糊糊的听着，又有那丫头的声音。两人像是站在院门口说话，你一句我一句的，痣丫头也听不真切。两人就这般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后来那丫头高声说了一句，“姨娘且等等，奴婢回去提上灯笼去。”
“莫不是她们要出门？”痣丫头心里头嘀咕了几句，又想着要不要起身去问上两句，不然又要落那丫头的话柄，但又转念一想，“若是姨娘不愿奴婢出去，奴婢这般出去只怕也不妥当……”
痣丫头翻过身，脸冲着门口，门口隐约有些光亮，像是那丫头提着灯笼出来了。
“姨娘……”那丫头唤了一声儿，痣丫头仔细听着，那姨娘的声音隔得远远儿的，像是从外头传进来的。
痣丫头于是松了一口气，再不用起身，那光亮渐渐没了，于是屋里头又陷入到黑暗之中，窗棂上的花纹也瞧不清楚，只那糊窗的宣纸微微的泛出一丝丝的光亮。
这一夜，总也听不到打更的声音，“那打更的莫不是病了？”痣丫头迷迷糊糊的想着，一会儿的功夫就朦朦胧胧的进了梦乡。
痣丫头总以为夜半三更，其实如今不过是刚过戌时，有那人家还不曾吃饭，那窗体底下站着的三人就不曾吃饭。
院里头樟子肉大包子的香味，一缕一缕的渗入了夜色之中，于是香气渐浓。
石娘总觉得鼻子底下晃悠着个大包子，那香味总往鼻子眼儿里钻。她想吃包子，又关心娘子的处境，于是那吃包子的事情只能紧着后头放放。
“郎君……”宋如是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透着无奈与委屈。
石娘恨不能身高八尺，如此就能贴着窗户听墙根儿，她皱着眉头，仔细去听，只听着娘子抽噎了一下。
石娘变了脸色，口中嘟囔了两句，“这郎君莫不是欺负娘子了不成？这好端端的娘子怎地哭了？”
“这一桩事情，若是如此……”宋如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石娘只认为娘子说不出话的缘由，定然是被郎君掐住了脖子，不然好端端的，怎地就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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