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午头，院里头传来一阵饭香，仔细闻着像是扁食的香味，刘婆子早早的就守在了厨房，就等着吃第一锅的扁食。
那厨房的烧火丫头正忙着添柴烧火，炉膛里扑着热气，她只觉得脸上热乎乎的，倒不觉得如今正是最冷的时节。
烧火添柴的是小丫头，端饭的却是另一个婆子，这端饭的也有门道，若是瞧着谁人顺眼那便是多给了三五个扁食也是使得的。若是看谁不不顺眼，那便是半碗面汤半碗扁食。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三五个扁食虽然不多，隔上一段儿时间，或是换成了一块儿布头，或是一把零嘴，也或许是不值钱的钗环，于是人情转了一圈儿便又回来了。
再说刘婆子从那婆子手上接过一碗热气腾腾的扁食，大海碗还冒着尖儿，热气扑在刘婆子脸上，她便笑开了花，也不管刚出锅的扁食烫不烫，夹起筷子就是一个，这一下子烫得她直打哈哈，好半天才咽了下去。
“刘婆子仔细一些……”方才说话的圆脸小丫头给刘婆子搬了个小板凳，刘婆子便依旧坐在墙根儿底下，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也顾不上说话，只三五个扁食下了肚，这才吐出一口气，面上尽是笑意，“这茴香馅儿的扁食就是好吃……奴家也不是吃嘴的人……不过这茴香馅的扁食倒也能吃上一海碗……”
“刘婆子你趁着这会子功夫，快些给奴婢讲讲那柳家公子的事情……”圆脸小丫头坐到刘婆子身旁，手上端着半碗扁食，“方才你说了一半，只吊着咱们大家伙儿的胃口……”
“那黄丫头还没回来？”刘婆子不解这茬，只伸头看了看院门。
“且等呢……”圆脸小丫头撇了撇嘴，“方才奴婢过去同她说话，她理也不理，奴婢可看不惯她这副拿乔的样子，于是也不再理她了。”
“她只怕是在等那城里头来的呢……”刘婆子嘴里头含着个扁食，含糊不清的说道：“她那般打扮……便是连扁食也顾不得吃……还能是为了什么……左不过是为了个男人……”
“这都什么时辰了……”圆脸小丫头抽了抽鼻子，口中鄙夷道：“那人若是想来早就来了，这会子还不来，她便该死了心快些回来，莫要在门口招眼。”小丫头又去看刘婆子碗里的扁食，“奴婢好心叫她过来吃饭，她也不吱声，那便是且要等呢。”
刘婆子趁着小丫头说话的功夫，又吃了两个扁食，而后才接茬道：“她既不吃，便让她饿着，总有她饿着的时候。”
“刘婆子说的是……”小丫头附和道：“这般拿乔，就该好生的饿上两顿。”她到底好奇那柳家公子的事，于是又提起了话头，“刘婆子，你快些给奴婢讲讲。”
刘婆子喝了一口热汤，只觉得通体舒坦，嘴里头舒了一口气，方才看着小丫头笑道：“你且去拿两瓣蒜头过来，奴家帮你看着饭碗。”
小丫头有些不情愿，到底起了身，端着饭碗去厨房拿蒜头，那盛饭的婆子只当小丫头过来回碗，“今日没成想你倒是头一遭，不过这会子扁食还没有出锅呢，你若着急便先喝上一碗面汤。”
小丫头不敢得罪这婆子，便笑道：“刘婆子让奴婢过来拿几个蒜头……”
那婆子努了努嘴，“就在炉子边儿上的竹筐里头……”她说完，又添了一句，“剩下的也不多了，你少拿些。”
小丫头应了一声，便蹲下身子去拿蒜头，她趁着那婆子不注意，只多拿了一头，然后她便听到了黄丫头的声音。
“可还有扁食？”黄丫头的声音又轻又低，仿佛同那婆子耳语一般。
圆脸小丫头扭身去看，只见黄丫头低着头，一双手冻的发青发紫，她心里觉得痛快，于是起身道：“姑娘这会子倒是舍得回来了，方才奴婢同姑娘说话，姑娘理也不理，奴婢还当姑娘以后都不回来了呢。”
黄丫头也不抬头，也不接茬，一双手交叠在一处，白嫩嫩的手指裂着花生大小的冻疮。
“这一锅马上就成了。”那婆子开了口，接着她便拿起笊篱，就着热气腾腾的铁锅给黄丫头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扁食。
小丫头探头去看，见黄丫头碗里头的扁食比她的多，便冷着脸出了厨房，再见刘婆子的时候，自然要发上几句牢骚，“这会子倒是知道回去吃饭了，她方才不是装模作样死活不肯回来，不过一会子的功夫就变了脸了，真是个没脸的东西。”
刘婆子一碗扁食已经下去了半碗，她吸溜了一口热汤，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人瘦脸皮黄，地瘦少打粮，这道理她定然也知道。”
“这厨下的婆子也是惯会见人下菜碟。”小丫头把手上的蒜头给了刘婆子，“方才给奴婢盛饭的时候，偏要说奴婢这时节正是不能多吃的时候，到了黄丫头便给打了满满的一碗扁食。”她又看了看只剩个碗底儿的刘婆子的海碗，撇嘴说道：“方才奴婢可是瞧得真真儿的，黄丫头碗里头的扁食可比刘婆子你碗里的还多好些呢。”
刘婆子霍然起了身，也顾不上吃蒜头，只急吼吼的说道：“奴婢这就瞧瞧去。”
刘婆子去的正是时候，她进门，黄丫头出门，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果真瞧见黄丫头碗里头冒着尖儿，热气腾腾的香气只往鼻子里钻。
刘婆子想也不想胳膊肘一伸，狠狠的撞了黄丫头一下，黄丫头方才在外头冻了半天，手脚未免不大灵活，一个不妨，手上的海碗“趴”的一下落在了地上，而后发出一声脆响。
刘婆子这才带出了笑意，“黄丫头你可莫要怪奴婢，奴婢老眼昏花方才竟然没有瞧见黄丫头，这可如何是好？”
黄丫头看了刘婆子一碗，刘婆子手里的海碗还剩几口面汤，她手上拿着两头大蒜，面上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
“无妨，奴婢回去再盛一碗也就是了。”黄丫头声音平淡的仿佛摔了碗的是旁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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