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叙，张媒婆跨进柳家门槛的时候，就觉察出一丝不对来。她当了多年的媒婆，好歹有些心得，她看了看院中的景致，只看那耳房的屋檐底下站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年纪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绛红色的袄子，瞧见张媒婆，她便一闪身进了厢房。
张媒婆只做没有瞧见，那正房里又走出个满面愁容的婆子来，那婆子一抬眼瞧见张媒婆，面上便勉强挤出一道微笑来，“张媒婆，您来了？”
她迎了过来，僵着脸笑道：“后头还煮着茶水，奴婢这就去取。”
张媒婆待要多问两句，那婆子却是飞快的去了，难为她这么大的年纪了，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穿过宝瓶门去了后院儿。
张媒婆也来过柳家几回，倒还没有遇到这般情形，她正看向宝瓶门的方向，那厢便听到了柳家老夫人的声音。
“这玉荣去哪儿了？哪有晾着客人的道理？”老夫人面上带着几分倦容，像是强打起精神同张媒婆搭话。
再说张媒婆瞧见老夫人这副模样，心里头才猜测着，“这柳家估摸着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这厢正想着，那厢就听到老夫人说道：“这家里头如今乱糟糟的，倒是叫张媒婆你看笑话了。”
张媒婆看着老夫人身上穿着的对襟绣花绛紫色袄子，口中笑道：“老夫人福寿绵长，这家务事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毕竟这大罗神仙也有打盹儿的时候。”
她挽住老夫人的胳膊，“再说这时节，眼看就到年下了，这家里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哪里能料理得那般清楚？”
老夫人脸色稍微和缓了些，只不过眼角蕴着一抹愁容，“到底是张媒婆你看得通透，这到了年下，家里头的事情确实繁琐，就跟那解不开的麻绳一般，总是不能让人消停片刻。”
“老夫人且放宽心……”张媒婆扯了扯老夫人的袖口处，“这些个事情一过，可不就是到了抬头见喜的时候了？”
老夫人面上浅淡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她抿着嘴角，口中方才要说话，那厢方才的婆子玉荣这会子正穿过宝瓶门，手上还端着茶壶茶盏。
这婆子玉荣身上穿着的靛青色袄子，仿佛也有些年头了，她走得有些慌张，手上的茶壶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玉荣……”老夫人道：“这茶水可是烫手？”
那婆子玉荣没有回话，但方才那茶壶茶盏的磕碰声却渐渐没了，这院落之中也有阳光，不过却并不叫人觉得暖和，反倒是凉飕飕的，仿佛里头掺着风一般。
茶壶茶盏，也是经年的老物件儿了，这人若是老了，便惯用些寻常用惯了的物件儿。无论是茶壶茶盏，钗环首饰，都是如此。
茶壶茶盏被摆放在黄花梨木雕花的案几上，雕着大朵牡丹花的案几是当时老夫人的陪嫁。那一套茶壶茶盏也是陪嫁的物件儿，不过先前配套的七个杯盏如今只剩下三个。
茶壶茶盏色类紫砂，壶肚上用小篆写着“花开富贵，吉祥如意”几个字，又画着一副春日赏景图，仕女身在花丛之中，那花丛里绽放着大朵的牡丹花。
那婆子玉荣为张媒婆斟茶，口中的笑声很是带着几分牵强，“张媒婆，这茶乃是老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也是家里头的庄子上前几日刚送过来的。”
那茶壶揭开了盖子，张媒婆就闻到一股子清宜的茶香，她便实心实意的笑道：“奴家今日上门可是仔细打算过的，正是算准了这新茶该到了，这才挑着时辰上的门。”
那婆子玉荣，面带晦涩，“张媒婆你倒是个有福气，只可惜咱们老夫人……”
“玉荣……”老夫人打断了那婆子的话，“奴家记得那庄子上还送来了一筐咸鸭蛋，你便取出一瓮来，还有那庄子上捎来的杏脯，也一并给张媒婆装上一些。”
“老夫人莫要客气……”张媒婆搁下茶盏，“这哪里有连吃带拿的道理？若是叫旁人瞧见，只当是奴家嘴馋，只是连吃带拿的叫人笑话。”
那婆子这才笑了起来，“咱们这街坊之中，谁人不知道张媒婆你的名头，那可是保媒拉纤的头一个人物……”这婆子正说着，突地住了口。
张媒婆眼角余光瞧见那老夫人掩住了口鼻，仿佛是身子有些不适，于是便搁下了茶盏，面带关切询问道：“老夫人可是有些不舒服？”
“无碍……”老夫人轻咳两声，“这身子骨儿老了，总觉得心口堵着一口痰，总要咳嗽两声才觉得舒坦一些。”
那婆子玉荣，面上就透出担忧来，又赶紧的为老夫人轻拍脊背，口中透着担忧，“老夫人好歹让奴婢去请了郎中过来，也不说开方子，只给请个平安脉，便是奴婢心里头的踏实些。”
“不用劳动郎中……”老夫人又轻咳一声儿，方才摆了摆手，“不过是咳嗽两声，不碍事的，再说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毛病了。”
“老夫人……”那婆子猛地提起一口气，而后冲着张媒婆说道：“那一桩亲事……”
“玉荣……”老夫人制止道：“不是方才就让你去厨房，你便是连奴家的话也不听了，是也不是？”
那婆子一口气在心口散了个一干二净，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头高高皱了起来，她张口要说，到底又叹了一口气，这才回道：“奴婢这是瞧见了张媒婆，心里头高兴的紧了，这才多说了两句，竟是忘记了老夫人的吩咐。”
“奴家记得那庄子上还送来了一坛子腌菜，奴家吃不得咸的，你便都连坛子一并取出来。”老夫人口中吩咐着，面上却带着疲色。
“奴婢晓得了。”那玉荣口中应了一句，便起身出门去了，她走得极慢，好一会儿方才跨过门槛，她扶着门框，突地转过头来，冲着张媒婆说道：“奴婢记得张媒婆喜欢吃甜的，奴婢特意蒸了一笼屉的玉蜀糕。”
“还望张媒婆您莫要嫌弃……”她仿佛并不等着张媒婆回应，只是说完这话，便轻手轻脚的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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