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工地，”他忽然开口，指尖在桌面上模拟着茶匙碰撞的轨迹，“打桩机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但有个瞬间，它和远处钟楼的报时声叠在一起，居然成了……”他顿住，寻找合适的词汇，却看见郭静眼中闪过了然的光。
“成了钧窑开片的冰裂纹节奏。”她替他说完，拿起两柄茶匙，在桌面轻叩出“嗒、嗒、嗒——”的三连音，“就像这样，工业噪音里藏着自然韵律，就像你图纸上的钢筋混凝土，其实和我陶土里的石英砂，都是地壳运动的孩子。”
阳光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咖啡杯沿。赵环注意到郭静袖口沾着的陶土，在光线下呈现出云母般的光泽，像他曾在地质博物馆见过的页岩切片。他放下茶匙，忽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建筑十书》，维特鲁威说建筑的三要素是“坚固、实用、美观”，而此刻，当郭静的茶匙与他的金属匙再次相触，发出清越的共鸣时，他忽然理解，那第四要素或许就藏在这碰撞声的余韵里——是两个灵魂在物质世界里，为彼此调准的频率。
“下周项目评审，”他忽然拿出手机，翻到日历上的标记，“甲方要求装置必须能承受8级地震，但我想……”他看向郭静，见她正用茶匙在糖罐边缘划出螺旋纹路，“能不能在抗震节点处，嵌入你烧制的‘声纹陶片’？就像给建筑装了耳朵，能听见风穿过穹顶的声音。”
郭静的动作顿住，糖罐里的晶体在她划出的纹路里形成星轨图案。“你记得吗？”她忽然抬头，眼中有光跳动，“第一次在画廊，你说那幅《星夜春水》的构图比例不符合黄金分割，可我觉得，画家故意让星子偏右三毫米，就是为了让它坠落时的轨迹，刚好和水波纹的圆心形成……”
“非对称平衡。”赵环接口，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节奏与郭静刚才划出的螺旋一致。他想起自己设计的美术馆穹顶，原本严格对称的结构，因为她的一句话，在东南角多出一个不规则的挑檐，像陶坯上故意留下的指痕。
此时咖啡馆里响起打烊的提示音，服务生开始收拾邻桌的杯盘。郭静将两柄茶匙并排放在空杯里，金属与陶土的碰撞声渐渐消弭在咖啡机的蒸汽声中。赵环看着它们在残液里的倒影，忽然发现陶柄上的“水”字刻痕，与金属匙柄的几何纹路，在光影里竟拼成了完整的星芒图案。
“该走了。”郭静起身时，风衣下摆扫过桌面，将那堆糖粒堆成的微型沙丘吹散。赵环看见几粒糖晶落在她速写本的星芒图案上，像刚完成的釉料撒金工艺。他伸手去捡，指尖却触到她留下的温度，那温度顺着茶匙的柄身传来，如同她工作室里窑炉熄灭后，陶坯残存的余温。
走出咖啡馆时，晚霞正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金边。赵环撑开伞，伞骨的弧度与他设计的拱顶如出一辙。郭静走在伞下，肩膀偶尔碰到他的手臂，两人都没有说话，却听见彼此口袋里的茶匙，因行走的节奏发出细碎的共鸣——那声音轻得像星子坠入春水，却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织成了第一根和弦的丝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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