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魂·新壳
阴雾在裂隙深处翻涌成灰黑色的旋涡，白小芩的靴底碾碎最后一片焦黑的纸鸢残翼时，终于看清了那面半悬在阴雾中的青铜镜。
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倒映出的却不是她自己——阿鸢的残魂正浮在镜前，素色裙裾没有一丝波动，像被冻在时间里的琥珀。
她的呼吸突然滞住。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阿鸢的残魂：第一次在苗疆古寨的祭坛，残魂只剩拇指大小的光团；第二次在黄泉渡的阴船底，勉强凝出半张模糊的脸；可此刻的阿鸢，竟有了完整的人形，却比前两次更让白小芩心悸——她的眼睛是空的，像两汪浸了千年寒水的深潭，连转动都带着机械的钝感。
"阿鸢。"白小芩的声音发颤，伸手去碰那只垂落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寒意顺着血脉窜上脊椎，她猛地缩回手，指节已泛出青白。
阿鸢的目光缓缓转向她，喉间发出的声音像碎瓷摩擦："你不该来这儿......"尾音散在阴雾里，"我已经不是我了。"
白小芩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陆九溟说过，阴门里的残魂会被诡气侵蚀，记忆、情绪都会被啃噬成碎片。
可此刻阿鸢的声音里，分明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温度，像被冻在冰里的余烬。
"九溟说过，残魂只要没散，就还有救。"她往前半步，阴籍印记在眉心发烫，蓝光顺着锁骨爬上手背，"我带了归魂阵的材料，九叔和知秋在外面......"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韩九叔的道袍下摆沾着阴泥，沈知秋的符袋在腰间晃出残影，两人几乎是扑到她身侧。
老术士抖开随身携带的青铜罗盘，十二地支纹路上立刻腾起幽绿鬼火；沈知秋反手撒出一把朱砂符，符纸在空中连成锁链，"咔"地缠在破碎铜镜的八个角上。
"归魂阵成！"韩九叔的额头沁出冷汗，"小芩，快把阿鸢往阵心引！"
可阿鸢的残魂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她的指尖冒出漆黑的诡气，像活物般往阵外钻，镜中倒映的影像也开始扭曲——原本映着阿鸢的镜面，渐渐显出另一张脸：袁无咎的冷笑，带着与他父亲袁天罡如出一辙的阴鸷。
"既然你们都来了，那就一起留下吧。"
阴雾突然翻涌如沸。
袁无咎的身影从雾里踏出来，身后跟着七具傀儡武士，关节处的铜钉泛着血光。
他手中的血色符印正在融化，滴落的符水在地面腐蚀出焦黑的痕迹，"我等这出'双魂归位'的戏码，可等了足足三个月。"
白小芩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终于想起楚昭然袖中震颤的符印——原来从一开始，袁无咎就借楚昭然的符术追踪到了这里。
她反手扯下鬓间的纸鸢，梦魇傩面从袖中飞出，在掌心凝出青面獠牙的轮廓。
"傩影缚魂术！"
红绳缠上傩面的瞬间，白小芩的瞳孔泛起血色。
她能清晰感知到周围的诡气流动：袁无咎的符印在抽取地脉里的阴煞，傀儡武士的关节处锁着七道生魂，阿鸢的残魂正被两股力量拉扯，随时可能碎成星屑。
"小芩！"沈知秋甩出三张镇尸符，精准钉在最近的傀儡武士额心。
符纸腾起的火光里，他看见白小芩的指尖在发抖——那是傩面术反噬的征兆。
"撑不住的。"白小芩咬着牙，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傩面上。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阴籍印记在发烫，像要烧穿肋骨。
余光瞥见阿鸢的残魂正在变淡，镜面裂痕里渗出的诡气已经缠住了她的脚踝，"阿鸢，如果真的走不出去......"
"你疯了吗？"阿鸢的声音突然有了温度，空荡的眼底裂开一道光，"这会让你失去自我！"
白小芩笑了。
她想起在苗疆的雨夜，阿鸢曾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守陵人，本就是前代意志的延续者。"那时阿鸢的掌心有常年握面具留下的茧，温度暖得惊人。
现在她望着阿鸢逐渐透明的指尖，将傩面按在自己眉心。
"你说过，我们是延续者。"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我就继续走下去。"
傩骨共鸣的震颤从脊椎窜向四肢。
白小芩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脆响，那是傩面在与她的血脉相融。
阴籍印记突然从眉心炸开金光，像一轮小太阳包裹住她和阿鸢的残魂。
袁无咎的符印在金光里发出尖啸，傀儡武士的铜甲片片崩裂，连阴雾都被撕开一道缺口。
"这不可能......"袁无咎踉跄着后退，胸口的衣襟被冲击波撕开，"阴籍印记明明......"
他的声音被天地巨震淹没。
白小芩感觉有团灼热又温暖的东西钻进了心脏，像久旱的土地迎来第一场雨。
阿鸢的残魂化作点点金光，顺着她的血脉流淌，最后停在意识深处，与她的魂魄并排而坐。
当一切归于平静时，白小芩缓缓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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