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身体那微弱的、源自血脉的恢复力开始起作用，或许是老孙头那刺鼻的草药糊真的有点效果，苏妄感觉身上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一丝丝，至少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昏死过去的程度。他艰难地睁开眼，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他将要挣扎求存的地方。
光线昏暗，空气污浊。棚顶是简陋的木板，有些地方还漏着光。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混杂着草屑、泥水和一些不明的污渍。角落里堆着一些破旧的扁担、水桶、锈迹斑斑的柴刀之类的工具。几个形容枯槁的杂役弟子，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发呆，还有一个在角落里抓着自己身上的虱子。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嘈杂的声音从棚屋门口传来。
“快！快点！别磨蹭！把东西搬进去！”
“说你呢！磨磨唧唧的！没吃饭啊！”
几个穿着同样灰色短褂、但脸色稍好一些的年轻杂役，正费力地抬着一个沉重的大木箱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身材不高、但眼神凶狠、腰间挎着一根短棍的青年。那青年穿着灰色的布衣，但料子明显比杂役们好一些，袖口和领口也干净不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不耐烦。他正是负责管理这片区域杂役的监工弟子，赵虎。
“放这儿！轻点！磕坏了你们这群贱骨头赔得起吗？”赵虎指着棚屋中间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呵斥道。抬箱子的杂役们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下，大气都不敢喘。
赵虎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棚屋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新来的苏妄身上。看到苏妄浑身是血、断手断脚、瘫在草堆里的惨状，他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皱紧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老孙头！”赵虎不耐烦地喊道，“门口那半死不活的新丁怎么回事？哪捡来的破烂？看着就晦气！能活吗？不能活趁早扔出去，别死这儿臭了地方！”
老孙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佝偻着腰，陪着笑：“赵头儿，是陈师兄带回来的…说…说摔下山崖的，命硬，让试试…已经上了药了…”
“命硬？”赵虎嗤笑一声，走到苏妄的草堆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眼神如同看一块肮脏的抹布，“哼，摔成这德行，就算活下来也是个废人！白费粮食！”他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苏妄受伤的右腿。
剧痛让苏妄身体猛地一抽，差点叫出声。他死死咬住牙，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赵虎那带着恶意和审视的目光。不能示弱！在这个地方，示弱就意味着被彻底踩进泥里！
赵虎看着苏妄苍白脸上那双虽然痛苦却异常清亮、带着一丝不屈的眼睛，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更深的讥讽：“哟？眼神还挺凶？怎么，不服气？”他又作势要踢。
“赵头儿息怒！息怒！”老孙头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中间，“这小子刚来，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
赵虎哼了一声，收回脚，似乎也觉得跟一个半死的人计较没意思，转而对着棚屋里所有人大声吼道：“都给我听好了！今天新来一个废物！规矩都懂！杂役院不养闲人！明天天亮之前，要是还爬不起来干活…”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就等着饿肚子吧！水也别想喝一口！”
吼完，他不再看苏妄，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妈的，尽添麻烦！”
棚屋里的气氛更加压抑。那几个抬箱子的杂役也赶紧溜走了。老孙头叹了口气，摇摇头，也离开了角落。
苏妄重新瘫倒在草堆里，大口喘着气，刚才强撑的一口气泄掉，疲惫和疼痛再次席卷全身。饿肚子…断水…这就是他明天要面临的威胁？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干活，连爬到水缸边都困难！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他看着昏暗的棚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和恶意。
就在这时，棚屋门口的光线一暗，又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带着一种与这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死寂的沉默。
苏妄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那是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灰色杂役短褂。衣服很旧，但浆洗得很干净。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木然。最让苏妄心头一跳的，是那双眼睛。漆黑，深不见底，如同两口深潭，里面没有恐惧，没有讨好，没有麻木，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偶尔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深埋在骨髓里的执拗。
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木盆，径直走向棚屋另一头的大水缸，似乎只是来打水。他对棚屋里发生的一切，包括躺在角落血污中的苏妄，都视若无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背景。
王林！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瞬间在苏妄混乱的脑海中炸响！虽然面容还带着少年的青涩，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沉默、阴郁，还有那双标志性的、死寂中藏着执拗的眼睛…是他！绝对是王林！那个未来踏天境的杀神！他现在竟然和自己一样，是这杂役院里一个毫不起眼、任人欺凌的底层杂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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