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漆面残留着谢幕时的汗渍，最后一个和弦的震颤似乎还黏在空气里。苏星晚蜷在窗边旧绒布沙发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琴谱边角被翻卷的毛边。门轴"吱呀"一声，顾沉舟端着马克杯进来，杯底磕碰木质桌面的闷响惊醒了凝滞的夜。他俯身时，袖口蹭过她冰凉的手背，带起一阵熟悉的、混合着松香与机箱散热片金属味的暖意。
"楼下槐树后藏着三台摄像机，"他声音压得低，像砂纸磨过木纹，"长焦镜头反光像狼眼。"
苏星晚的目光掠过楼下攒动的人影和闪烁的相机闪光灯，那光芒刺眼，不再带着演出那晚纯粹的欣赏与狂热，反而像无数窥探的针尖，无声地扎进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却挥之不去的寒意。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尖冰凉。“沉舟，”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这热闹，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顾沉舟在她身旁坐下，宿舍里那盏光线柔和的台灯，将他专注的侧影勾勒得异常清晰，睫毛的阴影落在下眼睑，像守护的屏障。“这不是热闹，”他纠正道，语气沉稳，“是风暴前的风眼。”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凝重的神色。“邀约邮件塞满了邮箱，媒体采访请求排到了下个月……但星晚，这热度太烫，也太快了。”他点开一个被标记为“舆情初步监测”的加密文件，一串串冰冷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滚动，“已经开始有零星的杂音了，在一些不起眼的论坛角落。”
苏星晚勉强笑了笑，端起那杯牛奶，温热的瓷杯熨贴着掌心。“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她垂眸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乳白色液体，“无非是些酸葡萄心理，说我有背景、走了捷径之类的。”她抬起眼，努力让眼神显得轻松，“从小到大，学琴、比赛、演出，哪次没点闲言碎语？习惯了。清者自清，何必为这些浪费心神？”
顾沉舟沉默了片刻，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最终定格在一个标题极其刺眼的帖子上——《扒一扒某新晋‘天才’少女背后的金主推手》。他没有点开内容给苏星晚看，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星晚，这次不一样。网络……能把微小的恶意放大成滔天巨浪。而且，”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这味道不对，像是……有组织的。”
苏星晚心头莫名地一紧，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拢。窗外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卷起几片枯叶，狠狠地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而执拗的声响。她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那看似无形的网络，正伸出无数黏腻冰冷的手指，缠绕过来，勒紧她的呼吸。
风暴，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更肮脏。起初只是零星的质疑，像角落里滋生的霉斑，很快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侵蚀，一夜之间，污浊的泥浆便淹没了所有角落。
苏星晚抱着厚厚的乐理书，匆匆穿过音乐学院光线略显幽暗的走廊。墙壁上悬挂着历代音乐大师的肖像，那些深邃宁静的目光，此刻却仿佛带着无声的审视，让空气都凝滞沉重。就在她即将拐弯时，两个刻意压低却异常清晰的议论声，如同冰冷的针，刺破空气，扎进她的耳朵。
“啧，就是她啊？看着挺清纯的……”
“人不可貌相呗！网上都扒烂了，说她那首获奖曲子，主旋律跟三年前国外一个地下乐团未发表的小样高度雷同！‘借鉴’得可真巧妙。”
“怪不得能一夜爆红，原来是踩着别人的心血爬上去的！真够……”
声音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化作两声尴尬又意味深长的干咳。那两个女生抱着琴谱，眼神躲闪地快步从她身边擦过，留下一种粘稠的、被无形污秽沾染的窒息感。苏星晚站在原地，怀里的书沉重得快要抱不住，指尖深深陷进硬质封皮里，冰凉一片。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惨白光线，将她单薄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砖上，拉得很长，微微颤抖。那些字句如同淬毒的钢针，反复刺穿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几乎是逃回了琴房。反手锁上门，背脊紧紧抵着冰凉的门板，才仿佛获得一丝脆弱的安全感。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寂静的光带，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浮沉，像无数悬浮的、无声的诘问。她滑坐到地上，背靠着门，终于拿出手机。指尖冰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了那个她一直刻意回避的、如今却已沸反盈天的校园论坛和几个热门的社交平台话题。
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那些文字不再是模糊的猜测，而是化作了无数淬毒的匕首，带着具体的“证据”和恶毒的狂欢，扑面而来。
“实锤！苏星晚成名曲《星尘回响》与匿名音乐人‘夜莺’早期废弃作品核心动机惊人相似！谱例对比图如下（附图）！”
那张被精心篡改过的谱例对比图，恶意地将两个本不相干的片段强行拼接，刺目的红圈标注着所谓的“雷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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