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夏夜，本该是凉爽的。
但今夜的甘露殿，却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燥热。
李世民，独自一人，站在殿前的露台之上，仰望着那繁星满天的夜空。
他的手中，握着一个小巧的，用黄铜和水晶磨制而成的……单筒望远镜。
那是他那个“好儿子”李承乾，在“大道之辩”胜利之后，派人送入宫中的“孝敬”之物。
他，通过这个小小的镜筒，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那月亮之上，凹凸不平的环形山。
也第一次看到了，那环绕在土星周围的，如梦似幻的……光环。
这些，颠覆了他一生认知的景象，让李世民，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种，更加深沉的……恐惧。
他发现，他引以为傲的“贞观之治”，他穷尽一生，所追求的“天可汗”的荣耀，在儿子为他描绘的这个，更加广阔，也更加，真实的“宇宙”面前。
是那么的，渺小。
“……陛下，夜深了，还请保重龙体。”
内侍总管王德，轻手轻脚地，为李世民，披上了一件外袍。
“……王德，”李世民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问道，“……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王德的心，猛地一颤，连忙跪倒在地。
“陛下！您，正值春秋鼎盛！乃是我大唐，万民之主！何出，此言啊！”
“呵呵……”李世民，自嘲地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没有老。
只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
快到让他这个，一向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帝王，都感到了一丝……力不从心。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于，让他既骄傲，又忌惮的……儿子。
就在此时，殿外响起了内侍的通报声。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于殿外求见。”
李世民的身体，微微一僵。
说曹操，曹操就到。
“……让他，进来吧。”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疲惫。
李承乾，缓步走上露台。
他没有，穿那身华贵的太子朝服。
只是一身，最普通的，青色常服。
他对着李世民，躬身一拜。
“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吧。”李世民，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身形愈发挺拔，眼神愈发深邃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
“这么晚了，来见朕，所为何事？”
“儿臣，是来向父皇……辞行的。”
李承乾，平静地说道。
“辞行？”李世民的眉头，猛地一皱，“你要去哪？”
“回父皇，”李承乾，看着李世民，那充满了警惕的眼神，缓缓说道，“……儿臣，想回东宫别业，继续去研究儿臣的那些……‘格物’之学。”
“如今，蝗灾已平，朝堂之上，亦再无纷争。儿臣，这‘录尚书事’的差事，也算是完成了使命。”
“儿臣，恳请父皇，准许儿臣，辞去‘录尚书事’之职，将朝政之权，重新交还于三省六部的宰相们。”
“儿臣，还是觉得，那田间地头，和格物院里的瓶瓶罐罐，更适合儿臣。”
以退为进！
又一次，以退为进！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那，充满了“真诚”的脸，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又在跟他下棋了。
他在，刚刚取得了，一场颠覆性的思想胜利之后，立刻选择了主动地“交出权力”！
这看似是“谦恭”，是“避嫌”。
实则，是一种更加高明的……“将军”！
他这是在逼迫李世民，做出选择！
如果李世民，真的同意了。
那么就等于是，向全天下，承认他这个皇帝，在“利用”完太子，解决了“蝗灾”之后，便立刻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他将彻底失去天下士子，和万千百姓的……心！
而太子，则将带着“功成身退”的无上美名，回到他的“格物院”，继续，积蓄他那，更加恐怖的，“改变世界”的力量。
届时，他李世民，将彻底沦为一个，被时代所抛弃的……孤家寡人！
可如果，他不同意呢？
那就等于，是他这个皇帝，在“恳求”太子，继续留在这权力的中心，继续，用他那“先进”的“大道”，来，治理这个国家！
那，君与臣，父与子的位置，将在无形之中，发生一种微妙的……逆转！
好一个，李承乾！
好一招，滴水不漏的阳谋！
李世民发现，自己又一次被儿子，逼入了那个进退两难的……死局。
“……承乾。”
良久，李世民，才用一种，极其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他没有回答，李承乾的问题。
而是将手中的那个“望远镜”，递给了他。
“……你，告诉父皇。”
李世民，指着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那上面，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一片荒凉的，不毛之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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