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驴车,从于阗到自家的时间缩短为大半个时辰,约合一个半小时。
此时的薛家院子,寂静,非比寻常的寂静,薛家六个女眷和一个郎君战战兢兢的缩在逼仄的灶房,装作手中有事的情形,实则在心中祈祷阿春赶紧回来,将这个不速之客带走。
薛家新买的小木桌旁,正襟危坐一俊俏郎君,这人面容瘦削却难掩一身出尘气质,整日和血腥兵器作伴,周身或多或少也沾惹了一丝肃杀气息。
就跟卖鱼的家里无论如何清扫,总会弥漫一股鱼腥味,种粮食的则是谷香味,卖饴糖的则是聚集如何也挥散不掉的甜香气。
辛檀香将家中三个完整的碗洗干净,沏上一壶热茶小心翼翼的送过去。
路停接过来,亲和道谢:“多谢薛夫人。”
“不知奚娘子还有多久归来,我们都护都等了半个时辰了,好不容易才有的一天休沐假,总不能连人也见不到。”
随口一说,却叫薛家众人吓的脸色唰白,小心翼翼的回答:“往常这个时辰早就归家了,今日许是在于阗瞧见什么稀奇玩意儿,耽搁了。”
“大人在耐心等候一会儿,我已叫她弟弟去找了。”
裴安眼神将薛家上下打量通透,屋子里连把好椅子都找不出来,四间漏风烂门的破房子,还有院子里奇怪的炉灶,不伦不类的草帘,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愁容满面。
一大家子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竟然能住的下去,虽说这些比起他在野外风餐露宿,自是好上十倍,可娘子娇弱需养的娇贵,怎么能同粗糙的男人相比。
裴安就坐在条凳上,无论是眼神,还是神色,亦或是身上无意识散发出的气息都让薛家人喘不过气,沉甸甸的,如巨石悬挂在头顶之上。
“五姐姐回来了,五姐姐回来了。”薛奎人还未进来,欢快大嗓门就传进院内。
裴安面色异样,不自然的理了理衣服。
薛家其余人则长舒一口气,慌忙跑到门外,看着小姑娘牵着驴车往家里走。受到如此庄重的接待,奚春简直是诚惶诚恐。
女孩语气轻快:“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们心里藏着事。”
薛明珠上前将女儿手上的缰绳抓过来,用力一跺脚,身子往院内努努,低声道:“裴都护来找你了,等了好一阵,吓都吓死了。”
奚春眼前一亮:“真的。”
她慌忙跑进院子,果真见到三个不速之客。小姑娘被晒的脸颊红红,明亮的双眸好似含着星光,十分惊喜的跑上前,围着裴安左右看了看,脆生生询问:“都护,您怎么来了。”
裴安脸上挂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刚想开口,就见小姑娘苦恼的张开双手看着勒出红痕的掌心,又低头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
“我先进屋换个衣服,擦洗一番,都护和两位使臣就留在这儿用午膳吧。”
说完,不等三人回应,一溜烟跑进屋子里。
裴安面颊微赧,她竟然主动开口留自己用膳,他手足无措的起身,不自然的走到木桶旁,对着水面悄悄整理几下头发。
路停肩膀怼了下路通:“今日可算有口服了,奚娘子手艺如此好,我定要吃十碗。”说完,美滋滋的舔了下嘴唇,又想起前几日奚娘子托人送来的香辣炒田螺,他在军营少说也呆了二十多年,从前可没见人能将河里的田螺做出花来。
锤着手掌感叹,奚娘子真乃神人。
辛檀香望着两个妯娣,又看着小姑子,艰难的咽了下喉咙,内心如一万头羊驼奔驰而过,阿春就怎么将裴都护抛下了,也不待客就沐浴换衣服去了。
这....这.....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悄悄打量裴都护的表情,依旧是那番冷清冷意的模样,她小心翼翼的想,应该没有生气吧。
奚春神经大条,想的很简单,一身臭汗总不能熏到裴都护吧,她可是要抱紧这条大腿的,不能让其感到丝毫的不适。
沐浴时不仅打了两遍香胰子,甚至还点上往日舍不得用的熏香,如今她只庆幸自己家灶膛和茅厕是新建的,不然沾惹一身气味,简直有辱斯文。
小姑娘换上一身靛青色花绫衫,头上簪朵绢花,挂上耳坠子,堪称一句小家碧玉。可她还是想要四姐姐那般的容貌,冰美人,冷美人多好听啊,她每每见了,总会自惭形秽。
从屋子里翻出自己在街上买的干果点心,还有上次未喝完的青果酒,就出来了。
裴安一直密切关注屋内动向,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蓦然起身看向缓缓走来的奚春,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简直不敢用力呼吸。
自从那日街上偶遇后,脑海中始终浮现小姑娘的音容笑貌,他甚至怀疑奚春给自己下蛊了,难得闲暇,才突兀上门。
“都护久等了,吃点零嘴垫垫。”随后,将剥好的花生往人手上一塞。
大大咧咧的扭头:“娘,你和舅母去村口买点菜回来,再买点香料,中午我下厨。”
总算能逃离如此压抑的氛围,薛明珠激动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两个人就能买好的菜,却去了五个人,剩下几个则是缩在自己屋子缝衣服,薛女女权当看不见,将草帘卷起来,拿着剪刀就开始裁剪自己新买回来的布料。
如今手上皮肤没之前糙了,倒是能绣朵花儿。
“其实不用如此麻烦,终究是我叨扰你们了。”裴安罕见拘谨开口。
旁边路停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话他竟然能从都护嘴里听到,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
奚春开心的笑了:“面包是舅母和姨娘做的,那日的炒田螺不过吃个新鲜,如此说来,都护还没尝过我的手艺了。都护能吃辣吗?喜欢吃什么菜,爱吃瘦一点的还是肥一点的肉。”
“番茄牛腩不错,我还叫我娘买了猪蹄,等会儿在灶上炖一个时辰,软烂脱骨,一抿就化了,特别特别好吃。”
路停打了个哆嗦:“娘子还吃猪肉。”
奚春白眼一翻:“真是少见多怪,有什么不能吃的,等会儿我给你们露一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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