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叹气是因为……”姬明昭被人问得脑袋一时发了懵,下意识便想开口去回帝王的那个问题。
好在她那话才刚说了不到一半,先前那因惊诧而变得稍显迟缓了的脑子就立马回过了神来——她嘴上一收,忙不迭立地便转移开了那该死的话题:“……儿臣是因为什么而叹气都不大重要,父皇。”
“倒是您——您这功夫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他不是该留在宴上继续吃吃喝喝,顺便悄悄观察一下这些朝臣们彼此之间的真实关系……再看看有哪些人最近又在哪蠢蠢欲动的吗?
难不成,他是不放心由着她一人办事?
不能够啊……无论是明娆还是她母后,这俩人通身的心眼子加起来都未必能赶得上一个耶律恒济——她连耶律恒济都尚且不惧,又哪能处理不了明娆折腾出来的那点事端?
——这不比批折子、看公务一类的简单轻松多了?
一时之间确定不下帝王此行用意的姬大公主满面狐疑,姬朝陵见状禁不住立地撇嘴轻嗤了一声,遂故作高傲骄矜地微抬了下颌:“朕跑到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难不成这宫里成了你的地盘,只许你甩了殿上的那一群人过来,就不许朕也跟着来了?”
“不不,父皇,儿臣没那个意思,儿臣只是觉得——儿臣只是觉得……”姬明昭支支吾吾,都涌到了嘴边的词,这才刚挤出了一截,就又立时憋不出去了。
主要,她真觉着皇帝这个点应该待在那琼华殿的宫宴里头——他这么一声不吭的便跑了过来……
让她觉得他挺不务正业的。
……真的。
自觉她那话无论说还是不说,都甚是“大逆不道”的姬大公主索性望天闭了嘴,姬朝陵余光瞥着她那表情,莫名立刻便明白了她那意思。
于是平素在前朝后宫都无往不利的帝王难得出现了片刻的失语——他沉默少顷,遂面色稍显复杂地扭头瞟了眼自己的女儿。
“你又在那瞎想什么呢,明昭。”姬朝陵唇角一垮,顺带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发顶,“明娆那死丫头片子都快把咱们大鄢的脸丢到戎鞑那里去了……这么大的事在这摆着,朕还不能来多看一眼吗?”
冷不防被人摸了脑袋的姬明昭皮子一紧——她原以为她老子是想动手锤她,连姿势都快准备好了,不想他最后落到她头顶上的那一“巴掌”甚至能被称得上是“轻柔”,柔得她险些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觉间偷偷换了个爹!
“……父皇。”被帝王方才那一下摸得差点怀疑人生了的姬大公主的思绪小小跑了个偏。
姬朝陵应声挑眉:“讲。”
“……您要是从前也能这么对待女儿就好了。”隔着一小段距离,姬明昭的双眸一动不动地攫紧了月色下,帝王隐没在枯叶影子里的眉眼。
方才有那么一个瞬间,让她觉着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八年前的清晨——
倘若他在当年就肯如今日一般温柔而有耐心地摸摸她的脑袋……或是如现在一样,还肯不时与她说些不见得有多正经、却足够坦诚而真实的心里话。
那么她或许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他们或许也不必注定要在未来的某一日,分列在那棋盘的两端。
——这世上哪有生来便不渴望父母关爱的孩子?
但太迟了。
等到他终于愿意在她面前卸去他那张写满了“帝王威仪”的面皮的时候,她早已过了那个还切实渴望着父母关爱的年纪。
——她早就不指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一点的“爱意”了。
少女的瞳底不受控地涌现出一小股旷远的惆怅,姬朝陵听罢微一垂眼,继而佯装若无其事地屈了食指:
“不要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昭儿。”
——他一早就说过了。
大鄢,不需要废物。
而他对他这些子女们的一切关照,也都建立在他们对他还有“用处”的基础上。
身为一名他自诩到目前为止做得都还算合格的帝王,他十分清楚自己本质上究竟是种什么样无情的“怪物”。
他承认,在宫中他那么多的儿女里,唯一能入得他法眼的、最得他喜爱的那个,只有明昭——但这是因为,只有她才是他亲自调教并一手雕琢出来的、与他最像的,继承了他与皇后所有优点、乃至于能青出于蓝的,他此生最得意的作品。
——仅此而已。
……真的。
姬朝陵如是想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少女那与他约莫有个三分像的面容上——假若没有这些年的精心培养……
他无端回想起少女年幼时那张软面团子似的、笑眯眯的脸,眸底不受控地产生了一丝晃动。
就在当下,在这个刹那,他竟也突然不敢确定了起来。
但就算如此,就算他也不能确定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老想着那些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事要做什么呢?
他生在天家,又坐到了这个位置,他已注定了这辈子都只能竭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而一个合格的帝王,又注定不会是一个完美的父亲。
想过了一圈的男人飞速收敛了思绪,那已屈起的指头登时便落上了姬明昭的脑壳。
隔着两层单薄的肉皮,骨节敲击在颅骨上的声音清脆而微带回响,姬大公主被人敲得一个激灵,连忙“嗷”一嗓子,动手抱住了自己可怜的脑瓜。
“嘶——不让想那我就不想嘛!您别一言不合就上手啊!!”怀疑自己被敲出包来了的姬明昭骂骂咧咧。
二人胡扯闲谈间,父女两个已然走到了事先被姬明娆命人布置好了的空殿外面。
彼时值守在这附近的宫人太监们已被人想法子遣绝撤尽了——留守在那殿外的,唯有上回在安福寺里与姬大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常日侍候在姬明娆身侧的婢女云梨。
姬明昭的脑仁在瞧见那小宫女的一瞬,顿时嗡嗡叫唤着刺痛了起来。
而那守在门边、替屋中人四下望着风的小侍女在张望时骤然瞧见了那自小路拐角处大步赶来的一高一矮,原本便因紧张有失血色的面皮,亦霎时褪成了一片死白。
“陛、陛下……”
? ?其实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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