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分异构了然地点点头。想来,那些军官不仅带来了话本,更是在年复一年的往来中,将语言与文化浸润到了这个西域少年心里,悄然塑造了他的一部分灵魂。
“接下来,”同分异构望向远方那逐渐趋于平静、但依然笼罩着不祥暗红色的长老殿区域,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分析,“圣火教的核心高层与统治体系经此一役,几近崩塌。西域的权力格局必将迎来剧烈震荡,旧的枷锁碎裂,野心与理想会同时滋长。”
“可以预见,一批有能者、敏锐者会在这场变局中觉醒或崛起,尝试塑造新的秩序。与之相伴的,被圣火教长期垄断或压制的某些‘科技’遗产,或许会流散、会被重新解读,从而带来一定程度的知识扩散与技艺提升——当然,受限于根基与认知,短期内恐怕也难以产生颠覆性的飞跃。”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眼前这位年轻的“前长老”:“那么,李侠,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侠几乎不假思索,目光炯炯地望向白砾城的方向:“我要回家乡去!好好感谢我的父老乡亲这些年或许并不知情却始终存在的牵挂,更要当面叩谢那位一直关照我、给我打开另一扇窗的守边军官……没有他当年的那些话本和教导,我可能一辈子都只是白砾城里一个浑浑噩噩的混小子,看不到更远的天地,也生不出‘侠’的念头。”
“你倒是个实诚重情之人。”同分异构眼中掠过一丝温和,“此番也算你救了我一命。因果相循,日后若是有缘,欢迎你来中原商阳城寻我。以太派虽非江湖门派,但总归能有个落脚叙旧之处。”
李侠用力点头,试图站起来,双腿却仍因之前的过度消耗和紧张而阵阵酸软。他索性坐稳,仰头看着同分异构,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商阳城……我记下了!我本来就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去中原真正游历一番,看看话本里写的江河湖海、名都大邑。去商阳城闯荡,本就是我的愿望清单里的头一桩!”
同分异构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他小心地将那表面光泽更加黯淡、却与以太派令牌隐约产生着微弱共鸣的圣火巡天仪系好,随即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转身朝着东方中原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却缓慢地迈开了脚步。
沙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旋即又被夜风拂过的流沙悄然掩去。
李侠坐在沙丘上,望着那个逐渐融入夜色与远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片死寂中孕育着未知未来的长老殿废墟,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慢慢握紧了拳头。
时间倒回至这一日的正午时分。
陈府,朱门依旧,庭院深深。
屈曲如约而至。府门前的家仆似乎早已得到吩咐,见他到来,并未如往日般需要通报,而是恭敬地直接引他入内。穿过熟悉的回廊水榭,果然,陈锦甲已在内厅备下了一桌颇为精致的酒宴,似是等候多时。
屈曲带着一种既复杂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大”走了进去。目光扫过这间雅致的会客厅,记忆不由自主地被拉扯回不久前的某个片段——上一次踏入这里,似乎还是为了柳依姑娘的某项请托。柳依……那个心思玲珑、总带着温和笑意的女子,自己确实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得见她的踪影了。
还有那位来历神秘、举止奇特的杤藏吴公,同样音讯杳然。世事纷扰,故人星散,他们此刻又身在何方,经历着怎样的故事?
“哎呀,屈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陈锦甲的热情招呼打断了屈曲的思绪。只见这位陈家公子亲自起身迎了过来,脸上堆着与往日倨傲截然不同的、甚至略带讨好的笑容。
他亲手执起玉壶,为屈曲面前的酒杯斟满醇酿,“那日之事,纯属误会,天大的误会!小弟我事后每每回想,皆是懊悔不已,还望屈公子海涵,千万莫要再记挂在心。”
屈曲其实并不喜饮酒,但眼下这般情景,推辞反倒显得矫情。他接过酒杯,目光平静地看向陈锦甲,直截了当地问:“陈公子今日特意设宴相邀,不知所谓何事?不妨明言。”
陈锦甲哈哈一笑,试图让气氛更轻松些:“屈公子多虑了!今日别无他意,单纯是想备下薄酒,与公子冰释前嫌,交个朋友。再者,更要郑重感谢公子那日的救命大恩!若非公子不计前嫌,力挽狂澜,我与舍妹恐怕早已……唉,那日我实在是猪油蒙了心,行事荒唐,言语无状……”
“停,停停——”屈曲连忙抬手制止,眉头微蹙,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堪回首的郁结神色,“陈公子,那日之事,能否就此揭过,别再提了?我是真的……不愿再回想那天的任何细节了。”
他心中着实有些憋闷。自己难得那般放低姿态,试图缓和关系解决问题,结果先是被无端猜疑,甚至还挨了拳脚……可到头来,生死关头,竟还是得靠他自己出手,才将这兄妹二人从险境中拉回。
这般经历,实在算不得愉快,甚至有些讽刺。此刻陈锦甲越是提及,便越让他想起当时的窘迫与无奈。他只希望这顿饭能快点吃完,应付过去便罢。
“屈公子,实不相瞒……我确实另有一事相求。”陈锦甲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杯边缘,终是抬起头,决定坦诚相告。
“你也知晓,家父骤然仙逝,如今这偌大的陈府,千斤重担般的家业,尽数落于我肩。然而……”他斟词酌句,目光里少了往日的骄矜,多了几分当家后方知不易的审慎与焦虑。
“我身边,确实缺少一位真正得力、足以托付要务的臂助。坊间寻来的管事、客卿,或才具有限,或心思难测,难以应对未来可能的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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