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台的台灯恰好照在你背上,把衬衫上那道磨破的缝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上次扛木料时被钉子勾的,你总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物件都这样”。
我看见你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动作又快又急,像要把什么东西摁回去似的。
等再转过来时,你眼眶还红着,嘴角却硬是翘了起来,连带着眼角的细纹都漾着笑意,像雨后初晴时,老墙缝里钻出的那点绿。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你声音还有点发紧,却故意说得轻快,“我抵押房子,不是要大家掏家底。”
你伸手把老张手里的铁皮盒推回去,指腹在盒盖上的锈迹上轻轻敲了敲:
“咱们聚在一块儿,不是为了挣多少钱。你看张哥手里这刨子,传了三代人;小周桌上那把卷尺,是他爷爷修铁路时用的;还有李奶奶那袋莲籽,说‘种在院子里,来年能开花’。”
你突然提高了点声音,眼里闪着光,像落了星星:
“咱们是在做什么?是把老木匠的榫卯传下去,把老瓦匠的灰浆方子记下来,把那些快被机器取代的手艺,手把手教给年轻人!
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树,台风再大,只要根扎在土里,枝桠断了还能再抽新绿,年轮照样一圈圈长!”
老张突然抹了一把脸,嘿嘿笑了:
“你说这话时,跟我爸当年修祠堂一模一样。他总说‘干活得有念想,这念想比金子还沉’。”
小周在旁边接话,声音有点抖:
“那这钱……我们先放着,等项目回款了,就当是提前入股。”
你望着大家,突然弯腰从工作台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来,里面是一沓沓图纸,边缘都磨卷了。
“你们看……”
你抽出最上面那张,是我们第一次修复的旧门板,上面还留着你写的“第一锤”:
“这上面的每道刻痕,都是咱们的念想。只要这念想在,别说抵押房子,就是睡回铁皮房,咱们照样能把日子过出热乎气。”
窗外的台风彻底停了,月光从云里钻出来,刚好落在你手里的图纸上。
我望着你眼角未干的湿痕,突然想起铁皮房的那个清晨。
你举着刚描好的斗拱图:
“你看这木头,越磨越亮,日子也一样。”
原来,有些眼泪从不是软弱,是把“舍不得”酿成“扛得住”,把“一个人的牵挂”,熬成“一群人的底气”。
就像那座清代门楼里的暗榫,藏在木头深处,看不见摸不着,却在风雨里咬得死死的。
你以为它只是孤零零的梁柱,却不知每道木纹里都藏着相扣的力,任岁月怎么摇晃,那股子拧在一起的劲,半点松不了。
就像我们团队每个人掌心里的茧。
老张的茧在拇指根,是刨子磨的;小周的茧在食指尖,是握铅笔描图蹭的;你的茧在掌心,是常年攥刻刀留下的……
这些茧看着各是各的,实则都浸着同一种木屑香,带着同一份把老手艺接住的执拗。
风再大,也吹不散这手手相握的温度。
你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是刚拟好的还款计划。
上面用红笔标着:
“第一个节点:古村落一期验收,回款30%;第二个节点:文创产品上线,预计盈利……”
末尾画了个小小的斗拱,旁边写着“榫卯结构,缺一不可”。
“你看,”你把纸推到我面前,“这计划就像斗拱,每个节点都是榫头,环环相扣,错不了。等项目做完了,咱们就把房产证赎回来,到时候在老家院子里种一棵槐树,用李奶奶给的刨子给它修枝,用张奶奶传的老面蒸馒头,日子还能像樟木片一样,慢慢香起来。”
台风不知何时小了。
你突然从工具箱里拿出刻刀,在那张还款计划的空白处,刻了个小小的“家”字,笔画里嵌着个“业”字,像个连体的榫卯。
“你看,”你举给我看,“家与业,本就是一体的,就像老房子的梁和柱,少了哪个都站不稳。”
我望着纸上的字,突然想起铁皮房里那盏旧台灯,你当时说“这灯照过咱们第一套图纸,得留着”。现在,那盏灯就摆在工作台的角落,此刻突然亮了一下,光晕里浮着樟木的香,混着团队成员低声讨论方案的絮语,像一股暖流淌过心底。
“那贷款合同,”我拿起笔,在还款计划上签下名字,“明天,我陪你去签。”
你突然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带着樟木和墨痕的气息。
“等这事过去,”你在我耳边说,“我给你做个樟木衣柜,就用李奶奶家那棵被台风刮倒的老樟木,做个带暗格的,专门放房产证,再也不让它离开。”
窗外的雨停了,露出月亮的一角。
我望着工作台的模型四合院,突然觉得那小小的门扇,像在轻轻转动。
所谓“家”从不是砖瓦水泥,是台风夜里的相守,是危难时的托底,是把“你的牵挂”变成“我的担当”,把“我的不舍”变成“我们的底气”,就像那枚嵌在字里的榫卯,看着是让步,实则是更深的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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