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死寂无声。
卫青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一块在北风里吹了千年的顽石。
“臣,年事已高,不愿再领兵。”
他抬起眼,那双死寂的眸子第一次透出刺骨的锋芒。
“若陛下实在不放心,可命臣为监军。”
刘彻坐在御座上,藏在袖中的手,指节根根捏得泛白。
不领兵,是避功高震主的嫌。
为监军,却是要架空主帅的权。
好一个卫青!
“另,请陛下赐臣符节,以行便宜之事。”
卫青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不容置喙。
“若战事有变,臣请陛下允臣,临机专断!”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诛心。
不要兵,只要权。
这个卫青,心死了,刀法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毒辣。
刘彻死死盯着他,喉咙里滚过一个字,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准!”
他倒要看看,这头没了心的猛虎,还能撕开多大的天!
卫青接过圣旨与符节,叩首。
“臣,领旨。”
他转身走出大殿,那宽阔的背影,像一座正在缓缓移动的,为整个卫氏寻找埋骨之地的墓碑。
你想要一场胜利来粉饰太平?
我给你。
这,便是我卫青,为你,也为嬗儿,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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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随着卫青的离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刘彻病了。
心病。
朝政一度陷入停滞。
就是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中,太子刘据,不得不走到了台前。
有太傅石庆的辅佐,有身后整个卫氏外戚集团的无声支持,他处理起政务来,虽显稚嫩,却勤勉谨慎,挑不出一丝错处。
这一日,一份来自西南边陲的八百里加急,打破了朝堂的平静。
“报——!西南夷滇国,时常犯我边境,劫掠百姓,请陛下发兵征讨!”
贰师将军李广利立刻出列,声如洪钟,眼中闪烁着对军功的渴望。
殿内,立刻有不少李广利一脉的大臣附和。
“滇王尝羌,夜郎自大,当以雷霆之势,将其荡平!”
刘据坐在太子位上,眼帘低垂,静静听着。
又是发兵。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国库早已捉襟见肘,百姓疲于徭役,《告缗令》更是让天下商贾怨声载道。
这匹名为“大汉”的战马,不能再跑了。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御座上那个被龙袍衬得越发憔悴的父亲,深深一揖。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刘彻抬了抬眼皮,目光浑浊,算是应允。
刘据的声音清朗而干净,一如他的人。
“诸位将军大臣之言,皆为社稷。然,国虽大,好战必亡。”
“如今国库空虚,民力疲敝,若再起刀兵,恐非社稷之福。儿臣以为,与其征伐,不如德化。”
“恳请父皇,准儿臣派遣使者,携礼前往滇国。阐明大汉天威,同时表达愿意承认其国王地位,只求其归附,永为藩属。”
此言一出,殿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嗡鸣。
李广利几乎是立刻反驳:“太子殿下此言差矣!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此乃妇人之仁!”
刘据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直视着李广利。
“李将军此言,恕儿臣不能苟同。德与威,从来就不是对立的。”
御座上,刘彻浑浊的目光落在刘据的脸上。
这个儿子,眉眼间有自己的影子,但那份温和仁厚的性情,像极了椒房殿里那个已经心死的女人。
仁……
何其讽刺!
刘彻的心,被这个字眼狠狠刺痛了一下。
“准。”
一个字,从他干涩的口中轻轻吐出。
李广利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但紧接着,刘彻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朕给你机会,你可自行安排,不必上呈。若三个月后滇王不肯上表称臣,你,就去给你表哥守着茂陵吧。”
满朝文武,呼吸骤停。
去守皇陵?
这对太子而言,与废黜无异!
一丝血色从刘据的脸上褪去,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再次躬身,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儿臣,遵旨。”
退朝后,刘据将自己关在东宫。
他没有急着去准备精美丝绸漆器。
他在等一个人。
夜色降临,一道矫健的身影避开所有耳目,悄然进入东宫书房。
来人一身劲装,面容与卫青有几分相似,正是卫青与卫子夫的幼弟、如今的中郎将卫广。
也是刘据的小舅父。
“殿下。”
卫广抱拳,声音沉稳。
“小舅,坐。”刘据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递上一份地图,“事情紧急,我就不绕弯子了。”
地图上,西南边陲的地形被朱砂勾勒得清清楚楚。
“滇国作乱,是李广利的手笔,他急需一场军功来巩固地位,也为他那个死了的妹妹在父皇心中留下最后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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