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于天地神明之前,歃血以鉴:尊王攘夷,尊晋主盟!凡我同盟,戮力同心!如有贰心,背盟渝约者,人神共戮,天地不容!”
士燮的声音在初春空旷的戚原之上震荡、回旋,带着不容置疑的统摄力量,一字一句,如同沉重的烙印,灼烫在每一位与会君侯的心上,将每一个参与者的国运,更加牢固地捆缚在晋国那根耸入云霄的霸柱之上。鲜血在盛满特制酒液的铜爵中晃动。
同年冬,淮水之滨,钟离之地。阴冷的寒风卷着尘埃和枯叶,呼啸着刮过新搭建的连绵营帐,发出呜咽般的凄厉怪响,犹如野鬼哀鸣。灵公裹紧了厚实的玄狐裘皮大氅,伫立在华盖车辂的御座之后,目送着一小队车马在凛冽如刀的寒风中向南启程。为首的是齐国大夫高无咎。这位素以谨慎稳重着称的大夫,今日神色愈发凝重,如同背负着难以言说的枷锁。
“务必,”灵公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竭力压过肆虐的风声,“察明晋使士燮此番南下,会吴君之真正用意!是欲结新盟?是议兵戎?是索贡赋?抑或……”他的话音顿了顿,后面的猜测如同冰水般悬在他喉间,终未能出口。目光深沉如井,掠过车中高无咎同样沉静但隐含忧虑的脸,“凡有异动,无论巨细,火速遣密使,飞马报寡人知悉!”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的寒意。
高无咎在车中肃然一礼,未敢多言,眼神交汇间传递着无言的压力。车轮开始碾动,吱呀作响,很快消失在茫茫寒雾之中。风更冷了,卷起地上的砂粒与碎冰,密集地击打在车厢坚实的木壁之上,发出噼啪爆豆般的声响。灵公伫立原地,直到车队的轮廓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久立如塑像。狐裘领口灌入的风,冰寒刺骨。
七年,车马征尘如影随形。夏末,沙随之地,一场仓促的会晤。黄土飞扬中,灵公的玄色衣袍下摆沾满了灰扑扑的征尘。他甚至未及更换风尘仆仆的戎装,便已在晋侯临时帐前躬身拱手,言辞恭谨如初:
“晋侯驱策,敝邑但有所驱,莫敢不从!”
晋侯身着便服,面上波澜不兴,只微微颔首,目光随意地扫过灵公和他身后屈从的仪仗,便侧身与身旁的宋国国君低声交谈起来,神态自若,仿佛刚才的征召,不过是日常的一桩小事,不值驻足。他的目光甚至未曾在自己身上停留超过一息。灵公身后的上卿国佐,早已跨步上前,肃立听命。晋国司马的命令简短直接:“郑逆复起,烦劳国子率齐师一旅,归属荀罃将军右翼!”
国佐沉声领命:“唯!”随即毫不犹豫,带着一小队齐军核心精锐,迅速汇入了晋国那支庞大得足以令山河失色的主战军团。沉重的战车隆隆开拔,卷起铺天盖地的黄尘。
灵公留在原地,目送那条如同洪荒巨蟒般的队伍碾过原野,裹挟着雷霆般的声势向着郑国方向滚滚压去。震天的喧嚣——金鼓声、号角声、战马嘶鸣声、士卒呐喊声——排山倒海般涌来,又渐渐远去,最终只余下耳畔呼啸的风和身边卫队孤零零的旌旗被风撕裂般的响声。这声音在荒凉的原野上显得格外凄厉而空洞。风扬起他的衣袂与鬓发,更添几分萧索。随行的近侍小心翼翼捧来温热酒水,却被灵公一摆手挡开。
公元前574年,柯陵之地。一场规模空前的盟会兼征伐。初夏的热风扫过无垠的旷野。密密麻麻的各国军阵肃立如林,戈矛戟剑在烈日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一眼望去,几乎从地平线的一端覆盖到另一端尽头。金灿灿的晋字大旗高悬于中军指挥战车之上,压得所有旗帜都显得暗淡无光。灵公全身披挂,金甲在烈日照耀下灼灼生辉,一柄青铜长剑悬于腰侧。当晋侯于盟台之上高声宣读讨伐檄文之后,灵公毅然出列,面向万军,声音如同洪钟巨吕,清晰地回荡在数十万人的上方:
“……郑国不义,屡背盟约!唯晋侯秉周公之礼,行天下正道!寡君谨率齐国上下,唯晋侯马首是瞻!共讨逆郑,卫护正道!此心昭昭,天地神明共鉴!”
他声如洪钟,字字句句,尽是对晋侯权威、战略抉择与天下秩序的臣服与称颂。台下数十万将士的目光,各国君侯复杂的眼神,齐刷刷汇聚在他身上。有麻木,有无奈,有审度,有赞许,亦有难以察觉的、对他这近乎无休止恭顺姿态的一丝轻蔑与怜悯。那目光如同芒刺,穿透冰冷的甲胄,刺入肌肤。初冬未至,他却感到脊背深处升起一股寒意。此时风吹过,卷起地上枯黄的草末和干燥的浮土,打着旋撞在他冰冷的甲叶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更添几分肃杀。
誓师完毕,铁蹄再次踏碎郑国边境的寂静。齐军的黑底金字旌旗又一次驯服地紧随在那面仿佛燃烧着霸气的赤底黑龙纹晋侯大旗之后。车辙交叠入干枯龟裂的土地,留下清晰深刻的印记,如同镌刻的隶属证明书。齐国的甲士们沉默地行进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他们的呼吸在灼热的空气中变得短促浓重,靴底踩踏着被烈日晒得龟裂、又被前军车马碾碎的土块,那清脆碎裂的声响在单调的行军节奏中显得格外刺耳,敲打着每个齐人的心鼓。灵公闭目,感受着车轮碾压大地传来的低沉震动——那是晋国的步伐,也是笼罩在齐国头顶的威压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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