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旷花白的眉毛骤然一扬,猛地侧过脸,朝着中行偃主帐的方向,低沉而清晰地开口:“元帅,细听!鸟乌之声何其喧阗欢腾——其下有遗羹剩饭乎?非也!齐军营垒已空!齐师遁矣!”声音不高,却穿透清晨湿冷的空气,直抵周围所有等候将领的耳中。
几乎同时!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撞入辕门!斥候浑身溅满泥点,几乎是从马上滚落,踉跄着扑进主帐:“元帅!平阴……平阴齐军营寨空矣!城头……唯黑鸦盘旋,哀鸣震天!齐军踪迹杳然!” 随即,叔向高大的身影也阔步趋入,玄色斗篷带起劲风扑得案上烛火摇曳不定:“斥候所报已验!鸟栖城垣,守备尽撤,必是昨夜潜逃无疑!”他声音沉浑,字字如同重锤砸向鼓面。
中行偃霍然起身,久经沙场的厚重铁甲鳞片随之铿锵振响!他一把抓过案旁静静悬挂的重剑,沉重的青铜剑身出鞘半寸,寒光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中爆射而出,映亮了他眼中决绝的杀意!冰冷的吐字如同严冬的风雪刮过营帐:“遁?岂能任其遁去!追!”一个字,带着碾压一切的森然气势,裹挟着千军万马的洪流,瞬间冲出营帐!瞬间,晋营各处几乎同时爆发出低沉而狂暴的号角!营门轰然洞开!甲士蜂拥而出!战车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滚滚烟尘在平阴城东的原野上,升腾起比齐人引以为傲的疑兵浓尘更为恐怖的黑龙!
齐军东撤的大道上,一场残酷的内讧正在上演。
庞大的东撤队伍如同被打散的蚁群,凌乱而缓慢地蠕动在通往临淄的官道上。后军部分更是乱象丛生。按原定计划,统领殿后重任的本该是灵公近臣、内侍监夙沙卫。然而此刻,两名浑身浴血、战甲磨损严重的齐国悍将——殖绰与郭最,率领着各自残存的亲兵部曲,竟横车堵在官道中央!将夙沙卫及其车驾亲随死死拦在了道路一侧的缓坡上!
“夙沙监军!”殖绰身着一领已呈暗红锈色的青铜鳞甲,脸上的血污泥垢混合,显得凶狠狰狞。他手持一柄锋刃崩裂的长矛,矛尖斜斜指向被护卫簇拥在中间的夙沙卫,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暴怒与轻蔑,“吾等堂堂齐国之虎贲之将,驰骋沙场半生!焉能匍匐于一阉竖贱奴股掌之下?!让他来督帅断后?岂非将我大齐最后一点脸面,扔在地上任晋狗践踏羞辱!此事若传遍列国,我齐国君臣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正是!”郭最策马向前一步,与殖绰并肩。他头盔不知失落何处,乱发如杂草披散,满脸凶悍之气。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在初升的阳光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带着残忍意味的亮光,直指夙沙卫那张因愤怒而扭曲惨白的面孔!“君前得宠,是你的事!但在战场上,在决定国家存亡的后卫之中,没有你这种残缺不全之人立足、指手画脚的余地!退开!莫要误了全军后路!”
夙沙卫被簇拥在数十名忠心内侍与护军组成的防卫圈中。他一身赭色内侍锦袍在高坡劲风中翻飞不息,惨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枯槁、深陷的眼窝深处,陡然凝聚起两点如同千年寒潭般冰冷彻骨的幽光。他死死盯着横在面前的战车,看着车上那两张骄横跋扈、写满蔑视的面孔,握着玉带扣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暴凸,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软木之中,一缕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紫红色缓缓沁出。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低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声。他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深不见底的浑浊眼睛在殖绰、郭最脸上缓缓扫过。
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最终,夙沙卫猛地一挥袖!仿佛要拂去眼前令人厌恶的尘埃。他枯瘦的手指向东侧大路用力一摆,用一种仿佛被砂纸磨过般嘶哑干涩的调子命令道:“前军……让道!夙沙卫岂敢阻挠二位将军‘尽忠’之功勋!走!”他的亲随护卫立刻驱策着车驾向坡下退避。
夙沙卫的车驾在护卫拱卫下,慢慢绕过殖绰、郭最横堵的车马。当他的车辙几乎与郭最战车轮毂擦碰而过时,夙沙卫那张灰败无光的脸正对着郭最投来的、充满鄙夷与嘲弄的目光。那一刻,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碰撞。夙沙卫枯瘦的脸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幽光骤然凝固,如同两块淬了剧毒的寒冰!那里面没有乞怜,没有妥协,只有一种沉淀到骨髓深处的、极度阴鸷的怨毒!这怨毒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空气,钉死在郭最身上!随即,他的车驾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缓,挤入了东撤大军更加混乱的前部人流中,迅速被裹挟向前。
大队人马向东行进了约摸两个时辰,日头高挂,炙烤着疲惫不堪的士卒。道路渐渐进入莱芜山与蒿山夹峙的山谷地带。两侧山势陡然拔起,怪石嶙峋如同猛兽獠牙探出,裸露的赭色岩壁在烈日照射下蒸腾着热气,官道变得狭窄曲折,仅容数辆战车勉强并行。路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颠簸得人马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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