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平凉城被反常的暑气裹得严实。本该是黄土高原上麦收后稍显松弛的时节,可这座甘肃东部的军事重镇里,却弥漫着比盛夏烈日更灼人的紧张。城墙根下的茶摊前,挑着货担的商贩不敢多聊,只匆匆灌下一碗凉茶便赶路;陈珪璋部的士兵比往日多了几倍,挎着枪在街巷里来回巡逻,眼神扫过行人时带着刻意的审视——自从马鸿逵的部队在陇东边境蠢蠢欲动,陈珪璋便对麾下部队疑心渐重,尤其针对教导团这类培养骨干的核心力量,暗中的排查一天比一天严苛。
刘耀西早察觉到了这股异样。前几日在平凉二中上课,他刚在黑板上写下“国家与民生”四个字,窗外就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教导团的军需官,往日里从不过问学校事务,此刻却隔着玻璃往教室里张望。还有教导团的士兵赵武刚,那个曾多次私下找他请教“如何让家人不再挨饿”的年轻人,最近见了他总是低着头绕着走,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慌乱。刘耀西心里清楚,这是风雨欲来的征兆,可他手里的工作停不得:静宁鹰嘴崖的队伍刚传来消息,吴新辉已经带着队员下山“借粮”,争取到了三个村子的百姓支持;教导团里还有五个士兵悄悄表了态,愿意跟着他干革命。这些像种子一样刚冒头的希望,容不得他有半分退缩。
七月十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刘耀西就揣着几张写满革命标语的油纸,从租住的小院出发。路过巷口的早点铺时,老板娘多给了他一个白面馒头,压低声音说:“刘先生,最近少出门,夜里总听见宪兵队的马蹄声。”刘耀西接过馒头,笑着点头:“谢谢您,家里还有学生等着上课呢。”他知道老板娘的好意,可平凉二中的教室里,有三十多个青年正等着听他讲南昌起义的故事;教导团的操场上,更有上百名士兵盼着他能解开“为何当兵还是吃不饱”的困惑。这些期待,是他在黑暗里前行的光。
上午九点,教导团的政治课准时开始。青砖砌成的教室里,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泥土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耀西站在讲台上,面前摆着一本翻得卷边的《政治常识》,可他没按课本念,而是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谁养活谁”三个大字。“兄弟们,咱们都是庄稼人出身,”他的声音不高,却能让最后一排的士兵听得清楚,“在家种地时,地主不干活却吃白饭;到了部队里,当官的克扣军饷,咱们却要饿着肚子站岗——你们说,到底是谁养活谁?”
台下的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悄悄攥紧了拳头。坐在中间的赵武刚猛地低下了头,手指抠着衣角,额头上渗出了细汗。刘耀西看在眼里,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却还是继续往下说:“不是咱们靠着当官的活,是百姓种的粮、织的布,养着咱们这支队伍。可现在呢?军阀们为了抢地盘,逼着百姓交苛捐杂税,逼得人家卖儿卖女——这样的日子,咱们能忍,百姓们不能忍!”
就在这时,教室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十几个穿着黑色短褂、挎着盒子枪的特务冲了进来,为首的是陈珪璋手下的特务队长马三,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眼神像毒蛇一样盯着讲台:“刘耀西,你好大的胆子,敢在部队里宣传共党言论!”
教室里瞬间乱了起来,士兵们纷纷站起来,有人下意识地往腰间摸枪,却被特务们用枪口指着:“都不许动!谁动崩了谁!”马三几步走到讲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抖了抖:“这是举报信,有人亲眼看见你夜里和共党分子接头,还在课堂上教士兵造反——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耀西放下手里的粉笔,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的士兵,最后落在赵武刚身上。那年轻人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不停发抖。刘耀西心里一下子明白了——是赵武刚告的密。前几天他还跟赵武刚说,等时机成熟,就带他去静宁见吴新辉,没想到这孩子竟怕了,为了自保把他卖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刘耀西挺直了腰板,声音依旧沉稳,“我教给士兵们的,都是实话。百姓受苦,士兵挨饿,这些不是我说出来的,是大家亲眼看见的!”马三冷笑一声,冲身后的特务使了个眼色:“跟他废话什么?绑了!”两个特务立刻上前,扭住刘耀西的胳膊,粗糙的麻绳狠狠勒进他的皮肉里。
“刘教官!”后排突然传来一声喊,一个叫张宝宝的士兵猛地站起来,“你们凭什么抓刘教官?他说的都是真话!”马三转身对着张宝宝踹了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再敢多嘴,连你一起抓!”张宝宝还想挣扎,却被旁边的士兵拉住了——那士兵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无奈和愤怒。
刘耀西被特务们推着往门外走,路过赵武刚身边时,他停下脚步,轻声说:“武刚,我不怪你。但你要记住,怕解决不了问题,只有跟着百姓走,才能有真正的活路。”赵武刚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耀西不再看他,任由特务们把他推出门外。阳光刺眼,他回头望了一眼教室的方向,士兵们都扒在窗户上看着他,张宝宝还在抹眼泪。他笑了笑,在心里默念:别怕,革命的火,不是绑走一个人就能浇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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