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下了半个月。
起初是淅淅沥沥的毛毛雨,沾在黑松沟的黄土坡上,还能润出些新绿的草芽。可从第七天起,雨就像被捅破了的天,顺着沟谷里的风灌下来,砸在窑洞的窗棂上噼啪响,夜里听着总像有人在门外跺脚。土路早被泡成了烂泥,踩上去能陷到脚踝,走两步就得停下来拔鞋,鞋底沾的泥块能有斤把重。坡上的松树也没了往日的精神,松枝被雨水坠得耷拉下来,松针上挂着的水珠顺着枝干往下淌,在树根处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
刘双喜是在后半夜被窑洞顶的渗水惊醒的。他摸黑爬起来,摸到炕沿边的水缸,舀了瓢水往脸上泼——冰凉的水让他打了个寒颤,也彻底清醒了。借着窗户外透进来的微光,他看见窑洞顶上的黄土正往下掉渣,水珠顺着墙缝往下流,在地上积了一滩水,已经漫到了炕脚。
“他娘,醒醒!”刘双喜推了推身边的王小英,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发紧,“窑顶渗水了,得把娃抱到干处去。”
王小英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刚要开口,就听见“轰隆”一声闷响,像是从院子里传来的。两人心里一紧,顾不上穿好衣服,裹着单衣就往门外跑。刚拉开门栓,一股混着泥土腥气的冷风就灌了进来,刘双喜举着煤油灯往院子里照,腿一下子就软了——原本堆着柴火和农具的西墙角,此刻陷下去了一大块,成了个半人深的泥坑,塌落的黄土混着雨水在坑里冒泡,像是一锅煮烂的糊糊。
“俺的院子……”刘双喜攥着手里的铁锹,指节泛白,手控制不住地抖。那面墙底下埋着家里的半袋土豆,还有他去年冬天劈好的柴火,如今全被埋在了泥里。他今年四十来岁,在黑松沟住了一辈子,见过雨灾,却从没见过院子塌得这么突然。雨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一起淌进衣领,他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红了眼。
王小英抱着裹在被子里的栓柱,声音发颤:“他爹,这可咋整?雨再这么下,咱这窑洞会不会也……”
“别胡说!”刘双喜打断她,却没底气——黑松沟地势低,他们家又在沟底,往年下雨就比别家容易积水,这次雨下得这么久,谁也说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把铁锹往泥坑里插,想试试能不能挖点东西出来,可铁锹刚下去就被泥吸住,怎么拔都拔不动。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还夹杂着喊他名字的声音:“老刘!老刘在家吗?”
刘双喜愣了愣,听出是冯伟。他赶紧走过去开门,门一拉开,就看见冯伟站在雨里,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满是泥点,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手里还抱着一床干被褥。
“下了这么久,我出来准备叫你去看看大伙,刚到你家,没想到这么严重!”冯伟把被褥往刘双喜怀里塞,进门先往屋里瞅,看见王小英抱着栓柱,赶紧说,“老刘,娃别冻着!俺家窑洞在坡上,地势高,没渗水,你们一家先去俺家避避!”
刘双喜还没反应过来,冯伟已经转身往屋里走,伸手就去搬炕边的木箱:“快,把贵重东西带上,俺帮你搬!栓柱来,叔领着你!”
栓柱长大了,冯伟笑了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别怕,叔家有糖,给你吃。”
王小英抹着眼泪,一边帮着收拾东西,一边道谢:“冯大哥,这雨这么大,还让你跑一趟……”
“说啥谢!”冯伟搬着木箱往外走,脚步踩在泥里咯吱响,“咱黑松沟谁家没个难处?前阵小花生了,不也是大伙轮流照看?现在你家院子塌了,俺总不能看着你们在这儿担惊受怕。快走吧,雨还没停呢!”
刘双喜看着冯伟忙碌的背影,心里一阵发热。他攥了攥手里的铁锹,把它靠在门框上,转身帮着王小英抱被褥。雨还在下,砸在身上冰凉,可他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这黑松沟的人,就像沟里的松树,看着不起眼,可遇到事的时候,总能紧紧靠在一起。
等他们跟着冯伟到了坡上的窑洞,才发现窑洞里已经来了好几个人,都是村里地势低的人家。冯伟的媳妇正烧着炕,看见他们进来,赶紧递过热水:“快喝点热水暖暖身子,炕已经烧好了,娃先上去躺着。”
刘双喜接过水杯,看着窑洞里的人,有说有笑地互相帮忙收拾东西,心里忽然就踏实了——就算天塌下来,只要邻里还在,就总有办法。
可雨并没有停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贺峻霖站在坡上往下看,心里凉了半截。黑松沟的低地几乎全被泥水淹了,原本的土路变成了一条条泥河,顺着沟谷往下淌。几户人家的窑洞已经开始渗水,有人正拿着麻袋往窑洞门口堆土,想堵住渗进来的水,可土刚堆上去,就被雨水冲垮,根本起不了作用。
“贺大哥,你看那边!”旁边的狗娃指着村西头,声音里带着惊慌。贺峻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刘双喜家旁边的窑洞,又塌了一块,黄土混着雨水往下滑,在地上积成了更大的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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