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带回来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久久盘桓在筋骨之间。沛县的秋夜已深,露水凝结在枯黄的草叶上,反射着惨淡的星光。军师将军府大部分区域已陷入沉睡,唯有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厢房,窗棂缝隙间透出微弱而稳定的烛光,如同暗夜中一只警惕的眼睛。
赵政并未安寝。他独自坐在密室中,面前摊开的不是地图,而是一卷新近由墨影汇总的、关于咸阳动向的零散情报。胡亥与赵高的倒行逆施,李斯族灭的余波,如同字里行间渗出的血腥气,让他胸口发闷。他提起笔,想在竹简上批注什么,笔尖悬停良久,最终却只是重重地落下,在空处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叩门声。
“进。”赵政放下笔,声音平静无波。
门被无声地推开,墨影侧身而入,随即迅速将门掩上。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灰色斗篷、身形瘦削的中年人。来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眼神却异常精明的脸,他向着赵政深深一揖,双手奉上一枚半掌大小、色泽温润的青玉玉珏,玉珏上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夔纹,中间嵌着一个极小的“范”字。
“沛县军师将军阁下,”来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恭敬,“鄙人范通,奉亚父之命,特来拜会。”
赵政没有立刻去接那玉珏,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范通身上细细刮过。密室中只点了一盏牛油灯,光线昏黄,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恍若蛰伏的鬼魅。空气里弥漫着陈旧书卷、墨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石味道。
“范先生深夜到访,所为何事?”赵政终于开口,语气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他示意范通坐下,自己则依旧稳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刚刚搁下的笔。
范通依言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极低:“军师明鉴。彭城一晤,亚父深感军师乃信义之人。当日大殿之上,少将军性情急切,多有冲撞,幸得军师未曾多言,亚父特命鄙人前来,聊表谢意。”他话语委婉,将项羽的跋扈轻描淡写为“性情急切”。
赵政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亚父客气了。项将军为国复仇,心切可原。政,人微言轻,只是尽了本分而已。”他将“本分”二字咬得稍重,暗示沛县的立场有限。
范通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他脸上的笑容不变,话锋却悄然转向:“军师过谦了。沛县虽偏安东方,然在军师治下,政通人和,仓廪充盈,工坊之利,更是名传遐迩。如今少将军立志北伐,雪定陶之耻,诛章邯老贼,以慰项公在天之灵。然……”他恰到好处地停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彭城方面,掣肘颇多,粮秣军械,调度维艰。宋义之辈,只知拥兵自重,坐观成败,实非社稷之福。”
他叹了口气,仿佛推心置腹:“亚父知军师乃深明大义之人,故特命鄙人冒昧前来,望军师能念及反秦大业,念及项氏往日情谊,暂借粮草三万石,精铁五千斤,劲弩千张,以解北伐燃眉之急。亚父承诺,待克定中原,踏破咸阳之时,必当双倍奉还,并与沛县共分秦之府库!”条件开得极具诱惑力。
赵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对方只是在谈论今晚的天气。直到范通说完,密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压力无形地弥漫开来。
良久,赵政才缓缓站起身,没有立刻回答范通的请求,而是踱步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山河舆图前。他的目光掠过沛县、丰邑,掠过已然黯淡的定陶,最终久久停留在黄河以北、用朱砂重点标注的“巨鹿”二字之上。
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寂,玄色衣袍在昏暗中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项将军之勇,冠绝三军,政,素来钦佩。”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密室内,带着一种奇异的、抽离般的平静,“北伐复仇,气势如虹,确能激励士气。然……”他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半边脸庞,眼神锐利如鹰隼,直刺范通,“范先生乃亚父心腹,当知兵者,诡道也。章邯非徒有勇力之将,王离麾下尽百战老卒。北伐之路,绝非坦途,非仅有破釜沉舟之血气便可竞全功。粮草军械,固然重要,然不明敌情,不察地势,纵有十万甲胄,亦恐沦为孤军深入,徒耗儿郎性命。”
他这番话,看似分析战局,实则点出了项羽战术可能存在的致命隐患,也委婉地表达了对其鲁莽风格的担忧。
范通脸色微变,赵政所言,正是范增内心深处最大的忧虑。他强笑一下:“军师高见。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少将军心意已决,亚父亦只能竭力辅佐,以求万全。若军师肯施以援手,便是雪中送炭……”
赵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走回案前,目光重新落在那枚代表着范增意志的玉珏上。
“粮草、军械,沛县可以筹措。”赵政终于松口,范通眼中刚掠过一丝喜色,却听他继续道,“但数目,需减半。粮草一万五千石,精铁两千五百斤,弩机五百张。此为沛县目前所能承受之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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