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治楚三载,可知楚地百姓,最怨者何?”
赵政的声音在清幽的羁押院内响起,平静无波,如同在询问一件寻常公务。他坐在石凳上,面前是独自立于槐树阴影下的项羽。曾经的霸王,卸去了所有荣耀与铠甲,只着一身素净的深衣,身形依旧挺拔,却仿佛一座被风雨侵蚀了棱角的孤峰,只剩下沉默的重量。
项羽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院角一株挣扎着从石缝中长出嫩芽的野草,目光深沉。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言语的沙哑,却依旧有着金石般的质地:“…苛捐…重。徭役…繁。豪强占地,流民…无依。” 每一个词,都像是从记忆的尘埃中艰难剥离出来,带着血与泪的沉重。
赵政微微颔首,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他继续追问,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锐利:“楚地未附之豪强,与你旧部…如今动向如何?”
项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沉默着,像是在坚守着某种最后的、属于失败者的尊严,不愿轻易出卖过去。但最终,或许是出于对那片土地最后的一丝责任,他低沉地吐露:“钟离昧…旧部,多在庐江。他们…与刘邦,素有往来。”
这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赵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没有再逼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放在两人之间的石桌上。“这是东海在楚地推行的《新政纲要》。你可看看,我治楚,与你不同。”
项羽的目光落在那卷帛书上,封面上“新政纲要”四个字刺眼。他没有去碰,只是抬起眼,第一次真正正视赵政,那沉寂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怀疑,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他最终只是沉声道:“若真能让楚地百姓…安稳。我…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原九江王府,如今的楚地安抚司衙门外,人声鼎沸。无数面黄肌瘦的楚地百姓排着长队,眼巴巴地望着院内堆积如山的粮种和崭新的农具,眼中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光芒。
然而,衙门偏厅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萧何端坐主位,面前是几名衣着体面、眼神却闪烁不定的庐江豪强代表。桌上,摊开着《东海律》的抄本。
“萧大人,”为首的王姓豪强陪着笑脸,语气却带着软钉子,“并非我等不愿配合登记田亩,实在是…族中田产错综复杂,牵涉甚广,需与各位族老细细商议,厘清脉络,方能…方能不负赵公新政美意啊。”他身后几人纷纷附和,言语间尽是拖延推诿。
更有人暗中散布流言,说什么“新律苛刻,动辄得咎,不如旧制宽松”,试图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抵触。
萧何面色不变,心中却冷笑。他早已通过不同渠道,知晓这些人与刘邦使者有过秘密接触。他没有当场揭穿,只是淡淡道:“既如此,登记之事,便暂缓几日。不过,安抚司明日便会派人下乡,宣讲新政,发放粮种。凡无地、少地之民,皆可按规定申领荒地垦殖,头三年,赋税全免。”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窗外那些翘首以盼的百姓,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外面也能隐约听见:“东海行事,首重民生。田赋减半,徭役以工代赈,此乃赵公定策,绝无虚言!”
门外排队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和议论声,看向那些豪强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不满。王姓豪强等人脸色微变,却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退下。
垓下旧址,楚军整编营地。
高台之上,韩信玄甲黑袍,按剑而立,冷峻的目光如同寒冰,扫过下方肃立的数万将士。这些士兵,一部分是东海老兵,眼神锐利,纪律严明;更多的是新编入的楚军降卒,脸上还带着茫然、忐忑,甚至一丝隐藏的不甘。
三十余名被捆绑结实、堵住嘴的楚军军官被押到台前,他们是最顽固的项羽死忠,密谋劫营投奔刘邦,事迹败露。
整个营地鸦雀无声,只有风吹旌旗的猎猎作响。
韩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铁血般的冰冷:“此三十七人,密谋叛逃,触犯《东海军律》。依律,当斩!”
台下新编楚军中一阵轻微的骚动,许多人面露恐惧。
然而,韩信话锋一转:“然,赵公有令,首恶必究,胁从可宥。念其曾为行伍,免其死罪!即日起,流放南海望仙城,筑港垦荒,以役代刑!”
此言一出,不仅是那些待死的军官愣住了,连台下众多楚军降卒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按照楚军旧律,这等行为绝对是株连全队的死罪!
紧接着,韩信再次开口,宣布了东海军的“记功与抚恤制度”,明确告知所有将士,无论出身,只要遵守军纪,立下战功,便能获得晋升、赏赐,伤残者亦有抚恤,战死者家属由东海奉养。
一种微妙的变化在楚军降卒中产生。恐惧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疑、庆幸,以及…一丝微弱期盼的复杂情绪。严明的军纪与相对“宽厚”的处置,以及那实实在在的“记功制度”,开始悄然瓦解他们心中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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