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他当年在芒砀山斩蛇起义时,曾许诺给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却最终因连年征战、苛捐杂税,未能兑现的希望;那种他曾拥有、却亲手碾碎的父子温情,如今都成了扎在心头的刺。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他弯下腰,用早已备好的素色帕子捂住嘴,鲜红的血渍迅速在帕子上晕开,比窗外雪地里任何人脸上的血色都要刺眼。
内侍惊慌地想要上前拍抚他的背,却被刘邦用尽力气挥手屏退,帕子从指缝间滑落,落在软榻上,像一朵凋零的红梅。
他靠在窗边,大口喘息着,望着广场上那片沉默的黑潮。他知道,这不是叛乱,不是逼宫,而是一场审判——用最无声的方式,进行的最残酷的审判。
“拟旨……”他终于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窗外的寒风吞没。
老宦立刻从怀中取出卷好的绢帛和一支狼毫笔,快步走到案前,将绢帛铺平,蘸了墨,凝神静听,手却微微发颤。
刘邦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的人群上,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要耗尽他最后的力气:
“朕……体恤民生多艰,念及关中百姓流离……准关中各郡县,自今日起,与东海……互通有无,商旅往来,不得阻拦。”
他没有说“投降”,没有说“认错”,甚至没有提“放粮”二字,只用了这模糊的“互通有无”。这是他作为大汉开国皇帝,最后一点可怜的、想要维持体面的挣扎。
老宦笔下略有迟疑——这道旨意太过含糊,怕是难以安抚民心,也未必能让东海满意。但他看了一眼刘邦苍白的脸色,终究没敢多问,迅速将旨意记录下来。
“还有……”刘邦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疲惫,有不甘,有对江山的眷恋,更有对刘盈难以言说的愧意与怅然,最后化作一丝自嘲的平静,“传信给东海使者……告知赵政,关中与东海互通后,若……若刘盈愿归,朕许他自由;若不愿,便……便任他在东海安身吧。”
老宦手中的狼毫笔猛地一抖,一滴浓墨落在绢帛上,晕开一个黑团,正好盖在“互通有无”四个字旁边。陛下竟未提任何交换条件?他想起当年陛下默许陈平下毒的事,忽然明白——陛下是知道,自己早已没了资格,再对太子提“归汉”二字。
“快去!”刘邦厉声道,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得身体都蜷缩起来。
老宦不敢再多想,慌忙将笔搁在案上,躬身行了一礼,快步退出殿外,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渐远去。
空荡的大殿内,又只剩下刘邦一人,以及窗外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缓缓坐直身体,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整理了一下歪斜的龙冠和衣襟——尽管龙冠上的珍珠已失去光泽,衣襟也因消瘦而显得宽大。整理完,他又抬手将枕边那把跟随他多年的青铜短剑,往锦褥深处藏了藏,剑柄上的纹路早已被磨得光滑,是他当年斩蛇时用的那把。
他知道,他刚才下的那道旨意、那声关于刘盈的传信,远不能平息眼前的困境,也未必能换来赵政的半分松动。
可他已无他法——江山摇摇欲坠,亲子心已远,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不那么难看的收场。
风雪似乎更紧了些,透过窗缝灌进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吹得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宫墙上,像一尊孤独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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