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果是缓慢而艰难的。瘟疫的魔爪依旧在肆虐,死亡每天都在发生。然而,在苏格拉底和他的小圈子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们发现,采取了隔离和焚烧措施的区域,瘟疫蔓延的速度似乎…真的有所减缓!那些被隔离的病人,虽然条件艰苦,但避免了将疾病更快地传染给家人和邻里。焚烧尸体后,那种令人窒息、仿佛能直接侵蚀生命的浓烈腐臭也确实消散了。
司通依旧在行动。它敏锐地避开了那些被恐惧蒙蔽、试图攻击它的人,专注于它认定的目标——那些在瘟疫环境中变得更加活跃、更加危险的病鼠。它像一个无声的、穿梭于死亡阴影中的清道夫,用最原始的方式,守护着它能触及的微小角落。
一天黄昏,苏格拉底拖着疲惫的身躯从隔离区回来。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充满了无力感。他走过一条寂静的小巷,巷子深处,几个惊恐的市民正围着一具刚倒下不久、皮肤上布满可怖红斑的流浪汉尸体,指指点点,掩鼻咒骂着厄运和邪灵。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灰影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巷口的矮墙。是司通。它金色的瞳孔扫过巷内的景象,最终落在那具尸体附近墙角的一个鼠洞上。一只肥硕的、眼睛浑浊、动作有些迟钝的老鼠正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似乎被新鲜尸体的气息吸引。
司通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就在它即将扑出的刹那——
“看!是那只额头有白毛的猫!”一个眼尖的市民惊恐地指着司通大喊,“它…它总是在死人附近出现!它一定是死神派来的使者!带来厄运的凶兽!”
“打死它!”恐惧瞬间转化为暴戾的怒火,几块石头呼啸着朝司通砸去!
司通反应极快,轻盈地一闪,避开了石块,但它捕杀那只病鼠的动作也被打断了。它站在矮墙上,金色的瞳孔冷冷地扫视着下方惊恐愤怒的人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疏离感看着他们。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愚昧与恐惧,看到了更深处、更古老的悲剧轮回。
苏格拉底的心猛地一痛。他快步上前,挡在矮墙前,面对着愤怒的邻居。
“住手!”他的声音洪亮而威严,带着一种罕见的怒意,“看看你们在做什么!它在捕鼠!它在清除真正的污秽!你们攻击的,是这座城市里少数还在真正对抗瘟疫的生灵!你们被恐惧蒙蔽了双眼,却把矛头指向了守护者!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愚昧吗?!”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人们心头。砸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人们看着愤怒的苏格拉底,又看看矮墙上那只安静伫立、额顶银毛在夕阳下微微闪光的灰猫,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那只病鼠早已趁机溜回了洞中。
司通最后看了一眼苏格拉底,又看了一眼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鼠洞,然后轻盈地转身,消失在逐渐浓重的暮色里。它没有回头,但那个在愚昧与恐惧中挺身而出、为它辩护的身影,和他所坚持的那套基于观察和逻辑的、对抗瘟疫的“离经叛道”的方法,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映在它金色的瞳孔深处。
瘟疫仍在继续,但理性的火种,已在绝望的灰烬中,被一只猫和一个固执追问的人,艰难地保存了下来。
时光的刻刀在雅典城邦的大理石柱廊上留下更深的印记,也在苏格拉底的鬓角染上了无法忽视的霜白。他额头的皱纹如同爱琴海被狂风犁过的深痕,镌刻着无数次思想交锋的印记,那深陷的灰色眼眸却依旧如年轻时一般锐利、明亮,甚至更加深邃,仿佛能洞穿言辞的迷雾,直视灵魂的本质。然而,这双追求真理的眼睛,却成了某些人眼中最危险的锋芒。
战争的创伤尚未抚平,瘟疫的阴魂仍在街巷间低徊。雅典这座曾经意气风发的民主灯塔,在经历了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惨败、三十僭主的短暂暴政以及民主制度的艰难复辟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疲惫、猜忌和急于寻找替罪羊的焦躁气息。苏格拉底,这位终身在街头巷尾、柱廊集市间以尖锐提问迫使人们审视自身无知与虚伪的“牛虻”,终于成了这股压抑旋涡的中心靶心。
指控的传票被送到了苏格拉底简朴的石屋。墨勒图斯(Meletus)、阿尼图斯(Anytus)和吕孔(Lycon),三位控诉者,代表着诗人、工匠和政客中被苏格拉底的诘问深深刺痛或感到威胁的势力。罪名骇人听闻:不敬城邦所信奉的神只,引入新神;以及腐蚀雅典青年,教唆他们质疑传统、蔑视权威。
审判的日子,如同乌云压顶,沉甸甸地降临在雅典公民大会场(Heliaia)。巨大的露天石阶环形剧场坐满了黑压压的公民。空气闷热而凝重,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阳光刺眼,照在中央发言席上须发皆白、却站得笔直的苏格拉底身上,也照在周围五百零一位即将决定他生死的陪审员脸上,那些脸上写满了好奇、冷漠、厌恶,以及被煽动起来的愤怒。
苏格拉底开始了他的申辩。没有哀求,没有忏悔,没有试图用眼泪打动陪审团——那是他深恶痛绝的软弱。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穿透了嘈杂的会场,如同他惯常的诘问一样,直指核心。他条分缕析地驳斥控诉的逻辑漏洞,讽刺墨勒图斯的自相矛盾。他阐述自己行为的本质:如同牛虻叮咬骏马,迫使这匹名为雅典的骏马保持清醒和活力;如同助产士帮助他人诞生思想的真知,而非灌输任何具体的教条。
“雅典的人们啊!”苏格拉底的目光扫过陪审团,“我所做的,不过是遵从德尔斐神谕的启示——认识你自己!我四处探询,发现那些自以为最有智慧的人,往往最无知。而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恰恰是走向智慧的第一步。我从未教导青年任何确定无疑的‘真理’,我只是教会他们提问,质疑,思考!这难道是腐蚀吗?这难道不是对灵魂最大的滋养?难道一个未经省察的人生,就值得活下去吗?”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并非理解与共鸣的涟漪,而是更多的困惑、不安与敌意。许多人无法理解这种近乎自毁式的坦诚。质疑?思考?这难道不是在动摇城邦赖以存在的根基——对神的敬畏和对传统的遵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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