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天被捅了个窟窿,没日没夜地浇在洛阳城头。雨水冲刷着前几日东市刑场残留的、早已渗入青石缝里的暗红,汇入纵横交错的沟渠,将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稀释、冲淡,却洗不掉弥漫在宫城深处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将作监庞大的工坊群,如同蛰伏在雨幕中的钢铁巨兽。即使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位于工坊最深处、被几道高墙和森严守卫隔绝开的那座特殊院落,依旧灯火通明,叮当声、锯木声、金属刮擦声,混杂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透出一种异样的亢奋。
院落正中的大屋,更是灯火最盛处。巨大的青铜熔炉占据了屋角,炉膛里炭火烧得正旺,赤红的光芒跳跃着,将整个屋子映照得如同熔岩地狱,连带着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铁钳、铜范、木模的影子都扭曲舞动。空气里充斥着金属灼烧的焦糊味、木料受热的松香气,还有一种刺鼻的、带着甜腥气息的汞味儿。
陈墨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浸透、沾满油污和木屑的葛布短褐,袖子高高挽到手肘。他整个人几乎趴在一张巨大的榆木工作台上,台面上散乱地堆满了铜片、丝麻线、大小不一的齿轮和几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水晶薄片。他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一个巴掌大小、结构异常精巧的青铜匣子。匣子表面布满细密的凹槽和孔洞,此刻,他正用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铜丝,小心翼翼地牵引着一滴悬浮在特制小勺里的银亮水银,试图将其注入匣子中心一个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微小凹槽内。
汗水顺着他紧锁的眉头滑下,滴落在滚烫的铜片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化作白汽。他的手指稳得出奇,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滴流动的金属和那个等待密封的凹槽。窗外暴雨如注,炉火噼啪,工坊远处的嘈杂,似乎都被他隔绝在了心神之外。
“成了!”陈墨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紧绷的肩背骤然松弛。那滴滚圆的水银终于完美地落入凹槽,严丝合缝。他迅速将一片打磨得薄如蝉翼、边缘嵌有细密铜齿的圆形水晶薄片覆盖上去,另一只手闪电般拿起一个特制的铜制旋钮,对准水晶片边缘的铜齿,手腕猛地发力一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机括咬合声响起。水晶片被牢牢锁死,将水银完全密封在匣内,形成一个微小的、隔绝空气的真空腔室。这是他为皇帝陛下要求测绘的精密“璇玑仪”核心部件制作的密封装置,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这心神松懈、成就感油然而生的刹那——
呼!
悬在他头顶上方、悬挂在一根粗大铜链上的青铜三枝连盏灯,灯盘里原本平稳燃烧的十几支牛油巨烛,烛火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同一个方向剧烈摇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扇过!
陈墨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出的本能,如同冰水兜头浇下!他想也不想,甚至来不及抬头,身体猛地向工作台侧面扑倒!
嗖!嗖!嗖!
三道细微却凌厉至极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和后背掠过!带着一股阴冷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咄!咄!咄!
三支通体乌黑、只有箭镞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小弩箭,成品字形,狠狠地钉进了他刚刚还趴伏着的位置!尾部的黑色翎羽还在剧烈地高频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箭镞深深没入坚硬的榆木桌面,只留下三个深不见底的黑点,一股淡淡的、甜腻的青烟正从箭孔中丝丝缕缕地冒出,迅速被灼热的空气卷走。
毒!见血封喉的剧毒!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墨的后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袭击来自窗外!那摇曳的烛火…是雨夜潜入的杀手开弩时带起的劲风!
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陈墨扑倒位置前方三步远、一块看似毫无异样的青灰色地砖,猛地向下翻塌!露出一个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方洞!洞口边缘,一排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带着狰狞倒刺的尖锐铁蒺藜,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弹起!只要他刚才本能地向前翻滚躲避弩箭,此刻必然已经落入这布满致命尖刺的陷阱,被扎成筛子!
陈墨瞳孔骤缩,身体还保持着扑倒的惯性,眼看就要撞上那翻板陷阱的边缘!
千钧一发!
他猛地一拧腰,身体在不可能的情况下硬生生在半空侧旋,同时右脚狠狠踹在翻板陷阱边缘一块未曾翻动的青砖上!
砰!身体借着反作用力,险之又险地向工作台下方滚去!
几乎就在他身体滚入桌下的同一刹那!
咔嚓!轰!
头顶上方,一根看似粗壮结实的房梁,猛地断裂!一个足有磨盘大小、用坚韧牛皮缝制的沉重包裹,裹挟着断裂的木屑和灰尘,如同陨石般狠狠砸落!正正砸在他刚才侧旋落地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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