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尽,东观秘阁内却暖意融融,炭盆驱散了严寒,也映照着几张因极度专注而泛红的面庞。李膺、杜密、范滂三人围坐在一张特制的大案几旁,案上铺满了桑皮纸,上面写满了那些被陛下称为“天竺数字”的奇妙符号,以及各种几何图形和演算过程。炭笔的沙沙声取代了往日的算筹噼啪声,成为这方天地的主旋律。
经过数日的摸索与练习,李膺等人已基本掌握了这新式计数法及其初步的竖式运算。效率的提升是惊人的,以往需要耗费数日才能厘清的一本复杂账册,如今往往半日便可核验完毕,且结果清晰,一目了然。最初的震撼过后,一种更深层次的兴奋与使命感在他们心中涌动——陛下赐予的不仅是工具,更是一把开启宝库的钥匙。
今日,他们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账目核验,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宏大的课题。案几中央,摊开着一幅巨大的、绘制在绢布上的《弘农郡阌乡县田亩鱼鳞图册》摹本。这是卢植通过特殊渠道调来的、被认为相对“规范”的官方档案。
“陛下欲清丈天下田亩,均平赋税,首要之务,便是要有精准可靠的丈量之法与核算标准。”李膺指着图册上那些用传统方法绘制的、边界曲折的田块,“现行之法,多依赖老吏经验,将不规则田亩估算为方形或矩形计算,误差极大,易生纠纷,更为胥吏上下其手留下空间。”
杜密捻须沉吟:“《九章算术》中虽有方田、少广诸术,然用于实地,仍显繁琐。尤其遇山川沟壑之地,形状怪异,更难以精确计算。”
范滂性子急,拿起炭笔在一旁的桑皮纸上画了一个直角三角形,标上“勾三股四弦五”:“勾股之术虽妙,然仅限于直角之形,且若勾股之数非整数,开方求弦便是大难题。”
李膺目光炯炯,拿起炭笔,在那直角三角形上缓缓画了一个正方形,以斜边为正方形的一边:“陛下所授新符,计算开方远快于算筹。我等何不以此为基础,尝试推演一种更普适的面积计算之法?譬如,将任何不规则田亩,尽可能分割为多个三角形,分别计算其面积,再求和?”
这个想法让杜密和范滂眼前一亮!化整为零,化繁为简!这思路本身就带有一种突破传统的锐气!
说干就干。三人选取了图册上一块形状极不规则的坡地作为试点。他们先用炭笔将这块地分割成十几个大小不一的三角形,然后利用勾股定理和新掌握的开方术,逐个计算每个三角形的面积。
过程依旧繁琐,但有了“天竺数字”和竖式演算,速度已非往日可比。桑皮纸上写满了演算过程,那些简洁的符号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高效地执行着指令。
一个时辰后,当李膺将最后一个三角形的面积数字加总起来,得出最终结果时,三人同时沉默了。
这个数字,与图册上官方登记的面积,相差了近两成!
“这……误差竟如此之大?”范滂失声道。这还只是他们初步分割计算的结果,若用更精细的方法,误差可能更大。
李膺面色凝重:“恐怕并非误差……而是有意为之的瞒报或少报。”他指向图册上另一处标注为“上等田”的区块,“若以此法重新核算,或许会发现更多‘惊喜’。”
他们立刻又选取了几处不同类型的田亩进行验算。结果令人心惊:普遍存在面积不实的情况,且往往与田亩的等级、赋税轻重有着微妙的“对应关系”——肥田、近水田往往被少报面积,而贫瘠之地则可能被多报!
“蠹虫!盘根错节!”杜密气得一拍案几,“如此一来,国家赋税流失严重,贫苦农户反而可能因虚报的贫瘠田亩而承受不该有的税负!”
“不止田亩。”李膺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案几另一侧几卷关于漕运和工程的文书,“赋税征收、转运损耗、工程预算……其中可做手脚之处,只怕比比皆是。”
一股强烈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他们意识到,陛下让他们做的,不仅仅是核对旧账,更是要建立一套全新的、更加科学精准的计量与核算体系,作为未来新政的基石!
“元礼兄,我等当以此新法,重新核算一部郡县之完整数据,形成范式,呈报陛下!”范滂激动地说。
“正当如此!”李膺重重点头,“不过,此事关系重大,需绝对谨慎。我等需先拟定一套详细的新丈量法、新核算则例,确保其本身严密无误。”
接下来的日子,秘阁这间配殿成了一个小型的“数学研究所”。李膺等人废寝忘食,以“天竺数字”和初步的几何知识为武器,结合《九章算术》等古籍精华,开始系统性地推演和完善各种测量、计算方法。
他们改进了勾股测量法,使其更适用于野外实地操作;他们探索了更高效的开方和圆周率近似值算法;他们甚至开始尝试用代数思维来设立方程,解决一些复杂的比例和分配问题。虽然受时代所限,许多推演还很原始,但那种试图用数学逻辑征服现实问题的努力,已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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