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那番裹挟在旧书行情里的隐晦警告,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在黛的心底。她知道,自己已无退路,等待意味着坐以待毙。与其在猜测中消耗精力,不如在风险中寻找突破口。那个在情报贩子圈子里以“消息灵通”着称,兼营着几条隐秘走私线路的“船老大”钱阿四,成了她锁定的下一个目标。联络过程充满了戒备与试探,最终约定在靠近码头、一家鱼龙混杂的“老顺记”茶馆的二楼雅座见面。时间,是华灯初上,码头工人换班,人声最为鼎沸的时刻。
“老顺记”茶馆蜷缩在苏州河畔一片低矮的棚户区边缘,两层木质结构,踩上去吱呀作响。空气里常年混合着河水的腥臊、廉价茶叶的涩味、劳工们的汗臭以及“老刀牌”香烟的呛人烟雾。底楼人声鼎沸,苦力、船工、小贩们操着各地方言,高声谈论着工钱、米价和码头帮派的恩怨。这里是流言的温床,也是罪恶的交易所,走私、销赃、人口买卖的暗线在杯觥交错间悄然编织。二楼所谓的“雅座”,也不过是用薄木板勉强隔出几个小间,缝隙里透出邻座模糊的人影和压低的谈话声。选择这里,正因为它的混乱与嘈杂,足以掩盖任何不宜公开的交易。
钱阿四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精瘦男人,皮肤被江风与日头染成古铜色,眼角的皱纹如同揉皱的海图。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短褂,袖口磨损泛白,但腰间却系着一条价值不菲的玉扣牛皮腰带,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看似俗气却可能用于防身的金戒指。他提前到了,独自占着一个靠窗的位置,面前一壶碧螺春早已泡得没了颜色。黛走进雅间时,他正用那双浑浊却不时闪过精光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楼下街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杂乱,暴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拉图尔小姐,久仰。”钱阿四起身,抱了抱拳,动作带着江湖气,语气却保持着距离。他并未主动斟茶,而是将茶壶的壶嘴微微偏向黛的方向,这是一个在特定圈子里表示“静待来意,但存戒备”的无声信号。
黛微微颔首,落座,将自己的茶杯稍向前推,杯盖与杯身若即若离,回应着“有意借水行舟,但需看清风向”的暗语。“钱老板事务繁忙,叨扰了。”她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听说,近来江上‘起风’(指搜查加紧),有些‘货’(指情报或违禁品)不好走?”
钱阿四眼皮一跳,嘿嘿干笑两声,拎起茶壶,先给自己续了杯冷茶,壶嘴却悄悄偏回了自己这边:“风浪是常有的事,就看掌舵的本事,和……船的吃水(指报酬多少)了。”他呷了口茶,目光闪烁,“不知小姐想运的是什么‘货’?又想去哪个‘码头’(指交接对象或目的地)?”
“风声紧,兄弟们也得吃饭。”钱阿四搓着手指,开始诉苦,“日本人查得严,76号那帮阎王也要抽成,巡捕房更是雁过拔毛。以前……还有些洋行的‘大船’(指伯恩这类有背景的势力)能挡点风,现在嘛……”他摇摇头,意味深长,“现在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咯。水路、陆路,甚至天上飞的鸽子(指无线电),哪条道都不太平。小姐您要找的这条‘航线’(指与‘云雀’或名单相关的渠道),水太深,暗礁(指未知危险)太多,价钱嘛,自然也要看风险定价。”
黛的逻辑链条清晰:1.目标筛选:钱阿四活动于走私网络,消息灵通,且素以贪财闻名,易被利益驱动。2.关联判断:伯恩的某些非法资金流动和人员转移,极有可能利用过类似的走私渠道,钱阿四即便不是核心参与者,也可能有所耳闻。3.话术设计:以“寻找一条绕过现有严密监视、通往特定境外地点(暗指柏林或‘云雀’可能藏身地)的绝对安全走私路线”为幌子,既不直接暴露真实目的,又能精准触及对方可能掌握的核心秘密——那些用于服务高级别间谍转移或物品传递的隐秘通道。
“钱老板是明白人。”黛从手袋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推到对方面前,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是定金。只要路线可靠,‘吃水’不是问题。我需要的是万无一失,尤其是……要避开所有‘明灯’(指官方势力)和‘暗火’(指其他情报组织)。”
钱阿四掂了掂钱袋的重量,脸上闪过一丝贪婪,但很快被谨慎取代:“万无一失?小姐,这年头,江底的龙王都未必敢说这话。不过……”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我手里,倒真有一条老祖宗留下来的‘暗线’,平时不走,专避风头。只是这图……价钱可不便宜,而且,看过的人,都得保证守口如瓶。”
“图?”黛捕捉到关键词,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要先验货。”
“规矩我懂。”钱阿四从怀里摸索出一张用油布包裹的、边缘磨损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角,露出看似古老而复杂的航线标注,河流、支汊、暗桩、潮汐时间密密麻麻,“这是副本,真迹在我这儿。您看这标记,这水道,非几十年老航船的,根本摸不清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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